在我用右手翻开第两百八十六页,并且空出左手端起旁边茶几上咖啡的时候,手不小心滑一跤,左下角的书页就这么被摺到了。
最接近的马克杯星球外气层的咖啡被离心力一拉扯,在杯缘来个惊险迴旋再返回,两三滴偏离轨道却精準地降落在我赤裸大腿接近根部的地方,双腿还盘踞在单人座的沙发不得动弹,双手在空中盘旋不知所措,事发突然,当下第一时间竟然是暗自庆幸自己没穿裤子。
不对,想到哪里去了。现在应该是先决定后续要怎么处理才是,要站起来去远方抽卫生纸擦掉腿上的咖啡吗?但站起来就会流下来,怎么可能同时hold得住它们啊!还是不要卫生纸,直接抹在手上吧,这样我就能先再站起来,离开原地,去到浴室把失误沖洗。
不对,还是先看看书页吧,唉!不知道摺得严不严重。怎么会都快看完了才摺到,先前一直都有仔细注意,喝咖啡的习惯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说不定是前几天的地震导致时空产生裂缝,沙发和我一个不小心就掉进去。
唉,不知道能不能上面铺张棉布再用熨斗烫一下,说不定摺痕马上就消失了,像上次去日本玩时,在原宿一间二手店挑到的靛蓝色古着碎花洋装,老闆拿起挂烫机在它身上删除记忆,泯除过往。外敷式的孟婆汤。
还在懊恼,但也只能先进浴室把手洗乾净了再说。洗手台哗啦啦,流水清澈不尽,文明带来的便利。无数个由两个氢一个氧组成的化合物不停从指缝穿透坠落黑洞,偶有叛逆溅在细肩背心上,半举双手,双腿赤裸,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往哪里擦。
站在门口等待蒸发。看见受伤了的书冤家路窄地躺在咖啡旁边,刚才情急之下的安排,想必它现在一定不开心,才满腹怨气地阖起来。一会儿还是得把咖啡喝完,不然都该冷掉了,更怕晚点睏了,又做梦了。
清醒时才能忘记梦境。
不要紧,没穿裤子没有髒。桌上还有孟婆汤。
不过其实正确来说,我摺到的其实是第两百八十七页的左下角,故事时间轴在前一页的倒数第二行的最后四个字暂停中,三角摺痕变成书籤,要我注记这一页,不晓得是想要我记得,还是要我就算了。
这天早晨两人正在讨论周末休假的行程,他们终于决定要一起放个假,可能会回趟故乡,那里是他们一起因愿景而分离,又因思念而相聚的地方。
在年轻迷惘的时候分别走进人生迷宫,要重新走到一起,该有多么努力。
为了相爱,硬是把路走得如履雪花冰,不愿再用更多摺损和汙点证明曾在彼此青春里的「到此一游」,以为这样故事就能像刚买来的书一样新鲜,完美无缺,未来得来不易,肝肠寸断的消化系统近乎痊癒,能好好吸收缺陷与缺点;被问到近况的刻苦铭心也已经能回应,当时的情不自禁。
安只套了玮的衣服,赤裸着大腿站在浴室洗手台前,向镜子中反射出正低头端详手机讯息的玮问道:「回程顺便去看看花行吗?」,只见玮急忙说着对不起,公司临时有事他需要赶紧去处理。
「哪里都行,有妳就行。」捞上公事包打开家门踏出去以前,玮补上这么一句。
撩得刚洗漱完毕还满手溼答答的安从浴室探出头,眉头和嘴巴凑成了一张又生气又开心的脸庞,说了「等你回来。」,两人相视而笑。
这是尾声了,我怎么就知道。它是书啊,会说完啊。但结束的明明只是剧本,怎会是我们。
还好,安跟我一样还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浪费了三百五十三个字回忆版面,紧接着就是整本书的最后一个句点,上方的最后一句话,是他的爱人匆忙套上平时最常穿的一件深灰色连帽外套,就是去日本时听他说喜欢便偷偷买给他的那件,他很珍惜,说穿着它像抱着你,看你不自主的撒娇,只是傻笑道:「晚点见。」。
谁会知道啦!
如果书本最后面还黏着被隐藏的最后一页可以撕开,或者要用火烧过,或者相反要用水泡过才会浮现,随便都好,但是什么都没有。名为命运的作者没有提供任何线索要告诉留下的人。
他被留下了。他还不知情。
但还好,他总算首先从浴室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