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说,我会突然联络她,她其实有些惊讶。
毕竟我跟她,算一算应该快一年多没联络了,想当初那个热络熟稔亲密程度啊,从国三那年暑假开始,天天腻在一起,数了数,认识了至少也快八九年吧,当初我们可把彼此视为最重要且唯一的。
可惜,人大概都是会改变的,或许应该要说,这大概就是所谓随着时间的脚步,强迫着人们前进,进而导致接触的事物变了、个性变了,想要的也变了,于是就渐渐地淡忘,理所当然地不再联络了吧。
「所以我才想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我啊?」
眼前的她,手拿着汤匙,旋转着杯中液体,水果茶地浓郁香气一下就瀰漫了上来,搭配着她最爱的提拉米苏蛋糕,对于贯彻喝茶喝水派的她,这可是偶尔放肆,或是心情极度不愉悦时,才会想品嚐的高热量。
看着如同往常笑笑地,一副没烦恼样子的她,我暗自歎息一声,有些试探地问,我觉得,你这阵子其实过得还是很疲惫压抑的吧。
就算再怎么正向乐观,还是会觉得失落厌烦。
长大后的世界,真的是很複杂伤脑筋呢。
听我这么说,A没说话,只是打住了动作,低头掩住了表情,我想她大概是在斟酌要回些什么,看是要对我有所隐瞒,还是全盘老实供出。
不过她也没思考多久就决定好说些什么了,「我觉得,我最近过得挺好的,」她微笑着,「虽然在情感上遭遇了些挫败,不过我还蛮拿得起放得下的,毕竟也算是过去了。」
乍看她说话的神情,似是挺淡然不在乎的,不过我想在暗地里,对于她这样有些小自卑又自尊心高的人而言,那样的打击铁定是分外波涛汹涌的吧。
A其实是一个对人与人之间情绪交流既愚蠢迟钝又纤细敏感的人。
她的原生家庭说起来也算挺複杂吧,在她还没出生的那个年代,大人们很疯香港六合彩,她妈妈偏财运超好,中了好几千万,不过像这种暴发户的下场都不怎么样的,她爸妈那时候又那么年轻只懂得享乐花钱,爸爸搞外遇也就算了,甚至还拉K闹事吃了几年牢饭,听她姐姐们说,当年妈妈还曾带着他们要跑去跳河,只差没上社会版。
所幸当她出生了之后,爸妈都脱离那样的日子,简简单单踏实过日子了。
姐姐们跟妈妈都对她说,如果没有你,我跟们根本无法想像之后会怎么样。
A应该算得上幸运没赶上那个时期,所以她成长的环境应该算正常普通很多,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有些后遗症,相较于爸爸的正常,妈妈的债主还是会跑来闹事,而家人大概都觉得这是件很骯髒丢脸的事情吧,所以把她保护的很好,让她直到了国中才明白家里到底经历过了些什么。
她就是在备受保护的情况下,似懂非懂地长大的,严格来说,还有可能是有些宠坏了。
她明白自己大概算温室里的小花朵,轻微公主中二病加妈宝症候群。
她国小那段时期很爱哭,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问题,因为被姐姐骂的时候,她都是用这种方法让她们礼让她的,她是真的有认为,做姐姐的让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之后妹妹帮姊姊,好像也是对的,她的家庭教育教她的,大概就是传统那套说法,家人啊都是相欠互相讨债报仇的概念吧。
亲情勒索,约莫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互相模式所成立的。
不过,另方面学校的同学就没这种要配合演出的义务了,那个时候的她不懂原因,觉得委屈的时候哭的结果就是被同学厌弃,再加上她身型就是比别人胖了一圈,刻意排挤啊言语暴力没意外便相继出现啦,那个年代可还没有霸凌这词的。
幸好,生命总会找到自己出路的,她发现忽略别人的批评是让自己心里好好调适的最好办法,这让她可以在学校好过一些,也遇上了几位心肠好的人,但她个性实在太情绪化任性了,佔有慾又旺盛,自卑的同时又兼具了自负,无意之间也伤了不少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她只好努力拿捏,不再那么麻烦别人,开始学会真正的坚强独立,对于谩骂也不再那么在意,把生活重心放到自己身上,以学习新事物对万物充满好奇心等方法沖淡不如意的事,顶多在夜深人静时,看看文章看看影集,感动自虐一下,流几滴眼泪,把悲伤留给自己。
等到了成年后,她发现自己角色变了,她在外人面前乐观自在了很多,从前总爱唠唠叨叨向别人诉苦,现在则成了垃圾桶,从前那个老爱哭哭啼啼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女孩,竟也能知道如何冷静解决问题,成为懂得客观表达己身意见的成熟女性。
她想,逞强逞到最后,自己总会变坚强的吧。
相对地,她对于家人相处也有了几套办法,虽然还在努力中,但也在缓慢改善了。
她变得很圆滑很会做人,纵使再有所不满,也只会在暗地里腹诽。
回首看看,她这一路以来应该也算进步了不少吧,尝试了许多,也修正了许多个性歪劣之处,她有时候还真的是会感叹活着真不容易啊,不过一看到比自己更惨的,她就会觉得自己没那个立场说这种话了。
与其说是会戴着面具看人生了,倒不如说是懂得用伪装的方式保护自己。
总而言之她也没那么特别,这只不过是长大的必经过程,很少人是没跌倒就学好走路的。
虽然有时候,情绪一来,难过沉重到连她自己都没办法消化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要像小朋友一样情绪简简单单的,一股脑儿宣洩而出,把自己打回到从前那个小女生,只把这一面留给信任的人看。
然而事实证明,自己的那一面,似乎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得了的。
她尝试过了,有些她原以为无法接受的人奇蹟似地体谅接受了,有些她本以为胜券在握理所当然的人,却无情地宣告失败了,重重打击她,奈何也无法勉强。
她辨清了哪些人是发自内心真心对人好心疼她的,哪些又只是利用人寂寞空虚时才讨拍安慰。
当然,她自己也还是秉持着诚恳对人相信人性本善路线的,甚至还有点圣母想法,以为能够感化众人,结果事实证明她果然想太多了。
严格来说,她对于感情启蒙的应该算早,国小就有看过哪些言情小调调,国中当然也在藤井树九把刀之类漂流,三立偶像剧也没什么少看,到最后看多了自成了一道哲学,竟也提起了笔墨,开始洋洋洒洒创作了一番。
大家都说写作这种东西就是一种自我投射,女主角的人格自然也有些她专属的懦弱与无畏,男主角的个性也有她理想中的细腻温柔。
只可惜,她把重心放在想像的世界里太久了,以至于一直忽略起现实世界里那些活生生的男性生物,那些距离她的理想大概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生物,她这人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做球,也分辨不清哪些才是超越友情的好感,不懂如何表达喜欢,但又怕被讨厌,只好压抑着忌妒心被动等待,最后也只能一次一次在搞不清楚的状况中,后知后觉被三振出局,眼睁睁看着球进别人手套。
不过,后来被三振久了之后,她多多少少也是有辨识出来的,只是她这人容易自我怀疑自卑的老毛病老是会犯,很爱用之前的经验套用在别人身上,她大概就是那种需要别人先说出喜欢她,才有种喜欢别人的胆小鬼,也就是那种既没安全感又容易患得患失类型的女生吧,在爱情的世界里,她本质上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的。
她是过了好一阵子才真正明白那句话,安全感是自己要给自己的,一味的向别人索取,只会让人压力很大而已。
但恋爱这种事就是因为有所求,可却求不得,讨厌这种暧昧不明朗的关係,才会觉得痛苦空虚吧。
小朋友的世界才是非黑即白,长大后的世界到处都是暧昧不明的灰。
她在脑袋里演出的爱情戏码实在太超前进度了。
她本先以为自己与对方错过了,自己应该再坚持努力一些,成功就会是自己的,可惜这套论调完全无法套在两性关係上面啊。
她只不过是从头到尾都搞错对象了而已。
「男生啊,对于自己不喜欢的女生,似乎都是格外残忍又无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