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横滨维持着一种略为闷热的温度。空气中袭来一阵又一阵暖烘烘的热风。在闷热空气的包围之中，丝毫提不起劲认真工作的中岛敦，有气无力的走在前往码头的路上，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对着前方以轻快步伐行走的死对头。
中岛敦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複杂的心情。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只了解何为憎恨，现在遇到了侦探社的伙伴们，开始学会了什么是爱。那对芥川龙之介这个人呢？敦不知道。既没有想要对方死的心情，也不会在看到对方的时候感到开心，真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讨厌，不希望再见到对方的成分要多一些——毕竟是敌对组织里强大的战力，认真比起来敦肯定是赢不了的，加上双方个性非常不对盘，一言不合就开打，敦觉得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何况还有那个约定在。
虽然与芥川的关係极差，但是侦探社里的太宰先生总是喜欢将他们两人搅和在一块，成为搭档。儘管芥川战斗力超越常人的高，但是极度自我又冲动行事的个性实在是难以将其评价为一个好的搭档。几週前再度以搭档的型式逮到了散播病毒的异能力者，还没来得及鬆口气，芥川旋即向他约定六个月后一决生死。
虽然是答应了那样的要求，每天早晨都会安排时间向国木田先生请益近身战斗的技巧，对异能力的控制也渐入佳境，但是敦觉得还不够，这样的程度绝对赢不了那家伙。
由于最近的委託不多，敦几乎每日闲暇时都缠着国木田先生请益，今天太宰先生拿出一份几日来难得的委託——更难得的是还特别指名敦——把他打发出侦探社。这份委託的内容很简单，要他和另外一个合作对象在接近正午十分在港口附近的十字路口见面，详细的指令会由合作对象发出。
但——是——
「为什么合作对象是芥川啊……」敦踩着虚浮的步伐缓慢前行，再次深深的叹口气。
「你以为在下愿意么，人虎。」穿着纯黑立领大衣的青年头也不回地吐出能令空气冻结的简短话语。随着脚步在半空中漂动的同色腰带毫无徵兆的向中岛敦袭来。「太宰先生只交代和你会合，一起行动，只是让你那聒噪不堪的字句暂时消失的话，应该是被允许的吧。」
「啊——芥川！你刚刚用瞄準的是颈动脉对吧 ?! 是颈动脉没错吧 ?! 那不是暂时安静的程度而是会让我永远闭嘴喔！」反射性向右一跳避开罗生门的攻击，敦一边心想幸好最近有向国木田先生学习近身搏斗，一边举起拳头朝芥川大喊。
「那正是在下最近的人生目标。」芥川依旧以悠闲的步调向前，撕裂空间的恶兽欢快的飞向空中，不给敦任何使用异能力的时机，将目标直接缠绕成茧状——当然包含了芥川嫌吵的那张嘴。无视路人奇异的目光和敦挣扎般的蠕动，芥川拖着身后笨重的行李来到横滨港口。
风中传来海水的鹹味以及能驱散炎热的舒适清凉。芥川捂着嘴轻咳，收回大量被使用的黑布，对着似是因为中暑而眼冒金星的少年踢了踢。「这样就中暑了？」
「芥、芥川，为什么……你的黑布不、不能隔绝温度……」虽然气得想直接跳起来掐死对方，无奈在暑热折腾下的中岛敦，只能气犹若丝地吐出没有威胁的话语。
活了十七年的中岛敦，从来没有这么深切的体会小笼包的製作过程——以及同情小笼包和被当成小笼包蒸的自己。罗生门的本体是用来防风的大衣，因为是冬季的款式所以还特别保暖，儘管现在不是酷暑，但是被这样的衣料包覆在正中午的日头下移动——加上柏油路的高温——敦真的很想切开芥川的脑袋，对着里面的东西大吼「中暑是正常的好吗！」、「谁像你和太宰先生一样可以一年四季一套衣服走在路上啊！」诸如此类的话语。遗憾的是他做不到。
会让敦想撕人的原因还有一个：罗生门是一只可以切开空间的野兽，理论上来绝对能做到隔绝温度这件事。所以他认为应该——不，一定，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在下从未见过如此孱弱无力的老虎。」
躺在地上恢复一些元气的中岛敦，听到这句冷哼之后立刻弹了起来。「啊—— ?! 老虎身上的毛本来就很厚又很多根本不适合生活在这种炎热的天气好吗！在夏季被冬天的防风大衣包住中暑是人之、不对，虎之常情！在说中暑的症状本来就是头晕想吐不是我太孱哦噗——计、湍——！」
含糊不清的声音在黑色皮鞋下变形的脸上响起。芥川用力一踹，将中岛敦放倒。「在下也从未见过如此聒噪的老虎。」
不再理会口吐白沫的人虎，好整以暇地张望着有关委託内容的下一个指示。货柜堆上的反光吸引了他的目光。芥川走近一看，反射阳光的女式摺叠方镜下方压着一封信。他拆开信封，摊平摺成三等份的纸张，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略微雀跃的心情还未开始沸腾，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扫完内文后立刻化为泡沫——不是兴奋到蒸发，是直接被冻结的那种。
芥川回头，难得流露複杂情感的纯黑双眸盯着不远处导在地上冒烟抽搐、据说是搭档的东西，同样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第一次见面就直接杀了你，人虎。」
※※※
——那是一种淡淡的木头香，一进入木屋会闻到的那种。轻微地难以捉摸，但是却能感受到这个味道确切的环绕在四周。是安心的感觉。即使全心全一放鬆警惕也无所谓的静谧和安宁。
这样的氛围加上冰凉又乾爽的温度，让敦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没什么力气的他以最小的幅度翻过身，半睁着的迷糊双眸里出现与被子近乎融为一体的身影。敦像只小狗般嗅了嗅——是梦里那种安心木香的来源。
于是靠在床头小憩的芥川，被蹭了又蹭蹭了再蹭的白髮少年吵醒。本来就浅眠的他略带不耐地睁开眼睛，默默瞪着抓住他袖子，在他身上磨蹭的中岛敦，脑袋里飞快的地判断着应该先摇醒再掐死还是直接掐死了事。
不过最后芥川哪一个都没有选，只是轻轻帮那个睡得香甜的伙伴拉了拉被角。似是感受到那份体贴，没有意识的敦将得寸进尺展现的淋漓尽致，直接钻进芥川怀里。
盯着那张稚气未脱的秀气面孔，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人虎这么可口。长而纤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偶尔轻轻的颤抖着，在白皙乾净的脸颊上印出两片淡淡的青色阴影。挺立的鼻翼下方是两片略显单薄的嘴唇，在夕阳的渲染下呈现一种带着橘红色调的粉嫩，微微反光的湿润——很诱人。
芥川的呼吸悄悄加快，视线不自觉得往下移动，看见他为了缓解对方中暑的不适，而被自己扯开领带和两三颗钮扣的白色衬衫，纤细但形状鲜明的锁骨若隐若现，隐约还能瞧见痊癒的暗红色疤痕生长在健康的肌肤上——芥川很想叫罗生门把自己的眼睛遮住来停止一切遐想，可惜他没有穿外套上床的习惯，待在另一头椅背上的罗生门帮不上忙。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一个呼吸的间隔。看着闪烁光泽的唇瓣，芥川听见脑中理智断线的声音。芥川发誓一开始只是想要浅嚐即止，感受一下人虎的味道就好。无奈怀中还没有清醒的人在他吻下去的时候，迷迷糊糊还未清醒的敦，下意识的发出了微弱但暧昧的呻吟。
「唔嗯……芥川？」映上窗外余晖的璀璨金瞳含着朦胧的雾气看着他，与想像中的沙哑不同，中岛敦刚睡醒的嗓音意外软糯甜腻，因为困惑而略略歪头的小动作直接点燃芥川心底深处的火把，将理智和矜持彻底烧毁。他伸出手扣住柔顺的白髮，灵巧的舌尖不断勾勒着对方美好的唇形，芥川尤嫌不够，略带粗暴的咬上其中一拌嘴唇，含在口中吸吮。没有过任何经验的敦经不住这样的刺激而发出喘息，芥川顺势溜入他的口中，与他的舌交缠在一起。
渐渐缺氧的大脑找回清明，敦瞪大双眼，稚嫩的脸庞蹭地升起两坨嫣红。他伸出被吻地无力的双手试图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可惜徒劳无功。芥川睁开极力压抑漆黑深处上升的情慾，把身上的人往下压了压，对方明显感受到某个东西后僵住，他才贴着唇含糊警告：「安分点。」
就在敦以为自己要
窒息而死时，芥川才恋恋不捨地离开他的嘴唇。敦悄悄将眼眸往上抬，正巧撞见两人唇角之间暧昧而情色的银丝断开的那一瞬间。
「……你耳朵好红。」芥川伸出另一只手将矮他两公分的老虎抱在胸前，混合着染上情慾的喑哑声调和急促的呼吸说道。
「芥——川——」打断敦咬牙切齿地呼喊的，是他自己的手机铃声。用複杂——在芥川看来是娇羞——的眼神瞪了一眼，敦推开他，接起电话。「喂？」
「小——鬼——！」电话另一头传出国木田大声嚷嚷的声音，背景似乎还夹杂着侦探社的人正在进行什么活动的杂音。「喂什么喂！现在都几点了！出去鬼混不会报告一下吗！你知不知——」
「人虎在在下这。是太宰先生的交代。」一把抢过手机，芥川丝毫不理会炸毛的中岛敦，抛出几句话就直接了当的挂了电话。
「……太宰先生？」呈现呆滞状态的敦再次偏头，半跪在他身上的姿势和凌乱的衣衫，暖橘色光芒愈发衬托出颈部清秀的弧度。芥川看着两颊微红的老虎——说是呆萌犯傻的猫咪更恰当——差点忍不住再次将他拉入怀里狠狠蹂躏一翻。「太太太太宰先生应该没有说你、你可以……」
「是你诱惑在下。」
「那、那为什么我会在你家！」
「你中暑了，我只能带你回家。」
「那、那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望着中岛敦害羞炸毛的模样，他觉得很好玩，于是芥川一脸正经地扭曲事实。「你睡着的时候自己扯掉的，还边喊热边往在下身上蹭。」顺手揉了揉微翘的白毛，看着那张艳红欲滴的脸庞，他决定把握难得的调戏机会补了一句。「叫声很好听。」
「我我我我我我——」濒临崩溃的通红面容用羞愤的语气大喊，龇牙咧嘴的样子让芥川没管住嘴角，微微上扬了百分之零点零零一个弧度。
俊毅而稜角分明的线条第一次露出笑容——大概是因为异能力的关係，所以敦能敏锐地辨别出那是微笑——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流露的某种情感淹没了他，微微失神。直到下颔被长年冰凉的指尖扣住时，敦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暧昧填满。不知所措的视线胡乱飘动，两颊再次升起的霞红勾起了芥川的食慾。
「拒绝在下。」芥川捉住人虎小巧精緻的脸庞，拇指轻柔地在闪着水渍的唇瓣上来回摩擦，眼底情慾深重。
「……就算你这么说，我、我也……」敦撇开眼，试图压抑被那黑曜石般的双瞳所勾起的、身体深处某种渴望的颤慄。即使是未经人事的敦也大约明白那是什么在心尖上颤抖——得归功于太宰鲜生前几天随手扔给他的册子。一想到那些煽情的文字，他感受到脸上的温度更烫了。
芥川没有回话，儘管这个答案看似没有拒绝的成分。他只是静静盯着泛红的肌肤一会儿，然后鬆开了手，转身下床，将散落在地上的领带扔回敦身上。「在下对未成年没有兴趣。」
「——啊 ?! 那刚刚是谁亲的那么带劲来着？而且我也快成年了不要总是把我当作小孩子来看！再说你每次拿罗生门戳我的时候为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未成年小孩要手下留情一点——」
面对採到尾巴就跳起来吱吱叫的敦，芥川扯住对方还未繫紧的领结，以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堵住喋喋不休的话语。「你真的很吵，人虎。」
芥川活动起手指，帮正在冒烟的少年扣好衬衫，拍了拍后背的皱褶，略带病态苍白的指尖穿梭在纯黑布料之间，纤细修长的手灵巧翻动着，赏心悦目。
——不不不不不、等等，比起这个从刚才开始胸口一直跳动地非常剧烈的心跳是怎么回事！这是太宰先生常说的「心动的感觉」吗！
——心心心心心心心动 ?! 对芥川 ?!
不理会抓着头髮在床上无声尖叫的老虎，芥川抓起罗生门套上，对着仍在纠结不已的敦招招手。「走了。」
「？」敦投以疑惑的目光。
「侦探社。」
※※※
「……那个……」踩着夕阳洒下的橘红光芒，缓慢跟在芥川伸后的敦小心翼翼地开口。
「在下非常乐意让你再体验一次中暑的滋味。」
听到对方冷淡的回应，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并非是暑热的不适，反而是被那个家伙吻到差点断气的画面，以及萦绕在他身边的木香。原本褪下的火红云霞在次燃烧在双颊上。
「敦——君——」短暂的恍神背熟悉的嗓音打断。敦回头，看见踏着雀跃不乏的太宰先生向他挥了挥手——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侦探社所在的砖红大楼前。「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太宰疑惑地眨眨眼。
「咦？」敦四处张望着，视线中已不见那袭黑色的身影。
「啊，敦君，你脸怎么那么红？」太宰仔细端详矮他一颗头的少年，忽然注意到略微肿起的唇角，邪恶的弧度挂在脸上。「哦，嘴唇也挺——红——的——就是了。」
「太、太宰先生！」慌乱的捂住脸，敦从指缝中哀怨的看着笑得像个人口贩子一样的前辈。——虽然也真的差点就被卖掉就是了。
「喂——小鬼，还有那个绷带混蛋！磨磨蹭蹭地在干嘛！」两人抬头看着将上半身探出窗口大骂的国木田，「都已经超过三点六四秒了！还不快上来！」
「嘛，快上去吧，大家都準备一天了呢。」
「我？」
「欸？芥川君没有跟你说吗？那就快上去看看惊喜吧！」太宰微笑着绕到背后想推着敦上楼，忽然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敦感觉到什么从衬衫上被扯下。「哦，敦君，给你的。」
中岛敦道了谢，接过纸条，上面只用清秀的字迹写上生日快乐，没有署名。但是凭藉着老虎敏锐的嗅觉，敦还是嗅到了淡淡的木香。
「侦探社的大家为了帮你庆祝生日刻意把你支开的哦，敦君。」看着单纯的少年略带欣喜和感谢的微笑，太宰接着指了指那张没有名字的纸，奸诈的笑道：「至于这个嘛，谁刚刚吻——了你，大概就是谁送的啰。」
「太宰先生！」
不理会羞愤大吼的少年，太宰一溜烟的跑上四楼，气喘吁吁的敦追在他身后，推开武装侦探社的门——
ーー「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