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会思考的驯鹿。
虽然会思考,却不会说话,精确一点,是不会说人类的语言。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圣诞夜,我很不快乐。
没有生物会为加一整晚夜班而感到快乐的。
当老人在我身后整理雪橇上的物品时,我瞪了他一眼,用鼻子蹭出一口气。
「脾气很大喔。」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又蹭出一口气,那换你来拖着沉重的雪橇、在雪地里跑一整晚啊?谁能在这种待遇下还维持着好脾气?老人的手拍了拍我鼻头上方一点点的位置,我甩开他的手。
要不是因为被绑住了无法大幅度转过头,我早就用角顶开他。
鹿才不喜欢被人类触摸这个地方。
「好、好,回来给你多加点饲料,安分点儿。」老人又拍了拍我的背。
又来了,人类自以为是的善意。
人类好像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自以为能控制任何事物,偶尔给予点恩惠就觉得已经是莫大的施捨,甚至觉得我们该感激了,但其实我们根本没任何感觉。
谁要这种微不足道的补偿啊?
虽然我也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是了。
老人最后终于坐上了雪橇,而我和几个同伴也开始了今夜在雪地中的长途旅程。
不过话说回来了,或许也不该怪他们只站在人类的立场思考事情,因为我也只会站在身为驯鹿的立场。
但过分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根本不认为我们具有思考能力。
他们又怎么能够确定,自己就真的具有思考能力?
而且他们又怎么能够确定,自己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事实为真?而这一切都是真的存在,并且具有意义?
意义根本都只是人类自己所建构和定义出来的。
就像是今天这个节日,在人类的世界里,似乎象徵着感恩、分享等等正面又温暖的意涵,但说穿了,会遵从并且在乎的反正也只有他们人类本身。
他们被困在自己所建构的一套制度里。身为鹿的我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很滑稽。
透过雪橇上挂着的灯具,望向这片洁白无暇的雪地,几千里地没有人烟,远处有几棵高耸入云的大树,而头顶漆黑的夜空则布满了星子,光点密集地彷彿没有任何一丁点空隙。
有那样一个时刻,不知道自己是还陷在雪地中,还是坠入了星河里。
看了这样的景色,就会不禁觉得,其实这一切也都没有任何意义。
不管是身为驯鹿的我们,或是身为人类的他们,反正都是如此渺小,没有任何差别的。
相信几千万、甚或几亿年之后,从此处望出去的星空大概也还是会和今晚一样吧。
当这个地球上现有生物都消亡之时,此处的景緻大概也不会改变太多,在那样寂寥无声的世界里,还真想看看到了那个时刻、从此处抬头仰望所看出去的夜空。
但这是个悖论,因为到了那时,谁也不存在了,我也是。
没有透过任何生物眼中所看见的世界,当然也不会被赋予任何意义。
就像是宇宙里若不存在有任何物质,也许就无法定义其膨胀与否,从而时间也就没了意义。
仔细想想,我们的寿命如此短暂,成天只想着反抗人类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实质好处,何不安分点算了?就安安静静地度过剩余的时间吧。
反正我本来就是只没什么远大抱负的驯鹿。
而且,或许整体人类能存活的时间也不会比我长到哪里去,他们和我们一样,终有一天会消亡、且永不复存的。
人类的历史也有终结的一天。
那一剎那,我在心中对他们达成了某种程度的谅解和妥协。
我蹭出的热气形成了淡淡的白烟,最后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