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时隔多年，我还记得那宛若梦魇的场景。
嗯？怎么样的梦魇？嘛，在谈谈那为期多年总算消停的大屠杀之前，先给各位科普一下这里的家庭生态吧。
这家的组成是个简单的家庭，一对夫妻、一只怪兽跟一只怪兽……嗯，两只不同品种的怪兽。
十几年前的冬天，在一个洋溢欢快圣诞歌实则暗藏商机利益盘算的圣诞夜前夕，作为炒作下的产物，我跟兄弟姊妹和一棵圣诞树欢欢喜喜地被迎进了家里。男女主人感情和睦，男主人组着圣诞树，女主人在一旁跟他有说有笑，拿着布替我们擦身子。
我的兄弟姊妹有大有小，有蓝有红有银有金，光鲜亮丽五彩斑斓，树组好了，放在客厅靠窗的角落，女主人一个个把我们配上去，位置十分讲究，相同色系平均分在各处，一个色调都没撞。
作为一个挂饰，谁没有被挂在中心当C位的梦想？大家盼啊盼求一个中间的位置，我当然也不例外。然而，随着身旁的伙伴持续减少，树的正面几乎没了空位，在盒子中看着阿红阿篮阿银阿金于树梢各据一方招摇地笑，更是焦躁不安。
总算轮到我被拎了起来，女主人抓着我认真端详，左顾右盼突然噗哧一笑，「你说这要怎么挂？」她的讪笑我永远记得。
那天，我的世界染上了永不可抹灭的阴影，我的梦想终是碎了，只因为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他X是绿色的啊！还他X跟圣诞树一样的绿！
这根本是製造者史上最脑残的失误，把一个此生只有装饰圣诞树功能的吊饰作成圣诞树的颜色！我呸！
再怎么愤世嫉俗也无法改变现实，最终底层边角的位置成了我的归宿，妥妥应证了何谓种族歧视──然而，世事难料，那时的我还不晓得，自己会在不过几分钟后，由衷庆幸此生的不得志。
我左耳进右耳出听着隔壁的阿黑絮絮叨叨唾弃世道不公，看着女主人收拾好垃圾转身走去打开卧房的门，两颗脑袋自其中默默探出头，两双眼睛眨呀眨，天真可爱。
他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好奇的目光简直令人融化。
啊啊，是可爱的小猫跟可爱的小女……啊啊啊啊怪物啊──
初印象还没点评完，夺得C位的阿红就被「噗哧」一声，拔了下来。
这是噩梦的开端。
当阿红满是伤痕浑身口水地被踹到墙角，所有人，除了看着孩子说「真是精神吶」的傻蛋父母，没有人笑得出来，没有人！
之后的一切，是所有倖存者永远的痛。
这边小怪兽快乐地当自己是篮球小童星(或许还掺了点足球跟棒球？)，那边小毛怪一记连环巴掌把圣诞树当副本刷，两只怪兽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遭遇敌袭在底层内侧随着树枝摆荡的我，看着同门兄弟姊妹在那方被玩弄凌虐，吓得在墙缘蹭掉了一块漆──
真叫一个惨绝人寰。
那年冬天究竟损失了多少弟兄？谁都不敢一一细数。只知道，在下一个圣诞节前夕，新一批的吊饰争先恐后盼着C位的同时，我又默默给自己往后挪了挪。
命都要没了谈什么梦想？
这场一年一度的屠杀，总算在那两只怪兽成长而社会化成人类跟猫后得以停止。而随着时间过去，一切成了树梢传说，大家又开始纷纷盼着C位。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自日渐陈旧的箱子中被取出，社会化成功的女孩跟女主人的配置风格不同，不变的是我的位置始终如一，这大概是母女唯一的默契。
这次的C位是粉红小姐，是今年新进的后辈，粉嫩浑圆，戴着金边大红蝴蝶结，一副脆亮的好嗓子，可说是实至名归。大家或恭喜或嫉妒「叮叮叮」聒噪老半天，真是青春啊，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而正当我这么想，那昔日关着猛兽的卧室房门默默被打了开来。
阖着的门在这么一个带有惨痛历史的日子被打开準没好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屏气凝神，果然！这次……探出了四颗头。
趴在大厅的美猫──前小毛怪慵懒地爬起，走过去把四只小小毛怪给领了过来。
这他X都什么跟什么啊啊啊啊──
四对天真的目光是最纯粹的恶意，当粉红小姐的亮丽成功捕捉他们的视野，我闭上眼。
节哀。
久违的噩梦再次重演，四只小小毛怪或啃或抓或拍或跳把圣诞树当作狩猎场驰骋，作为猎物之一我擅用保护色默默躲着，蹭到墙上的漆是无声的泪。
不晓得过了多久，正当我以为差不多要度过此劫，突然「啪──」地一声，头顶繫着的链条好死不死应声断裂，下坠的同时，彷彿听见了此生终了的叹息。
而后，眼前一黑。
当总算恢复意识时，已是一片寂然，似乎熄灯了，只有窗外透入的白色微光，稍稍点亮了视野。无法动弹的我仰望上头，只看见树枝状的黑暗向外头延伸。
难不成滚到树底下了？隐约看见倖存者闪动的光辉，我默默在心中吁了口气，当个不起眼的边缘吊饰还真他X幸福，掉在地上都能倖免于难，哥就叫适者生
存！
而片刻后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又狠狠甩了我两巴掌，现场教学什么叫话不要说太早。
忐忑地听着对方动静，最终脚步的主人停在我的面前，跟方才那陀小小毛怪都长得一个样，只是牠没有那股躁狂的亢奋，目光虽然带着好奇，却更多沉静，在月光下显得宁静美好。
看了我一阵，牠伸出前掌，碰了过来。
——我脑子肯定撞坏了才会讚美弒族大敌。
明明掌力微薄，却仍随着牠的动作天旋地转的我切身体会何谓人为刀俎。
不过，翻滚很快就停止了。被牠踩在脚下的我想起了阿红，想起了粉红小姐，脑中闪过了那千千万万同胞的悽惨下场，又回到了满是口水与齿印爪印的阿红身上──
最初也是最末，此生不过如此。
闭着眼，我自暴自弃等待结局，却不料一阵温暖，牠竟用身体圈着我，躺了下来。用脸颊蹭了蹭我，牠一脸满足地瞇起眼，很快便睡去了，伴着呼噜呼噜的梦呓。
──知道开头却看不透结尾。
端详牠的睡脸，我发现，四个小小毛怪中并没有牠，牠是那么温柔，娇小，而惹人怜爱；争不起，却也无争。
累得闭上眼，我跟着进入梦乡。
梦境里，晃蕩的视野，我是不起眼的绿，混乱的肆虐中，牠从房里缓缓走出找了角落窝着。一片喧闹却又百无聊赖的氛围，我的身体映出了牠的样貌，一如牠眼中也映透着我。
真没办法呢，孤独的小家伙。半梦半醒之际，我好似听见自己发出了「叮叮叮」的呓语。
——（完）
*C位，网路流行语，即center，中心位置的意思，指艺人在宣传海报中的中间突出位置。（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副本（英语：Instance dungeon）是网路游戏用语，对于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MMORPG）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区域，在过去常被称为「地下城」。 每一个队伍进入副本时，他们会各自拥有自己队伍的地图，不同的队伍看不到彼此，也无法互相支援。依照队伍人数限制，特殊状况下也会有无人数限制的副本。（资料来源：维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