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搬、出、去！」
闻言，圣诞节瞥了我一眼，淡淡地答了声「喔」，然后继续拆着手边的礼物。我对他冷淡的反应非常不爽。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说我要搬出去！」
「你从搬进来的那年开始，每年都这么说，我都听腻了。」圣诞节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这是你第七十二次这么说，你哪一次付诸行动过？」
「这次不一样！今年我是认真的！」我用脚踢了踢身旁的礼物，忿忿地说，「你看！今年又是只有你收到这么多圣诞礼物，明明今天也是行宪纪念日，可是根本没有我的礼物！」
我瞪着塞满整个客厅的礼物，红红绿绿的、印着雪人麋鹿圣诞树圣诞老公公的包装纸映入眼帘，满溢的圣诞节氛围硬生生地提醒我，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属于圣诞节的日子，我这个行宪纪念日就像是被人遗忘似的。令人生气。
「每年大家都只庆祝圣诞节，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生着闷气，「基督徒过圣诞节就算了，非基督徒跟人家凑甚么热闹啊？一群臭商人，去他妈的商业炒作！哼！」
「……不然你要怎么办？强制大家在行宪纪念日背宪法，互赠《宪法大全》吗？」圣诞节皱了皱眉，「那样别说是庆祝了……你这个节日会被大家讨厌吧？」
「谁要那样的庆祝法啦！」我瞪向他，「只要像之前那样，在行宪纪念日放假就好了啊！每年能多放一天假，大家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十几年前行宪纪念日还可以放假的时候，大家也是用这天来庆祝圣诞节啊？」
圣诞节一边说，一边着手拆下一个礼物，修长白皙的双手俐落地拆开包装纸，一条红白相间的针织围巾从包装中露出一角。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嗯？你干嘛啊？」
我看着圣诞节的脸在我眼前放大，然后柔软温暖的触感碰上颈后……他将围巾围上我的脖颈。
「十二月，天冷了，注意保暖。」
「喔、喔……谢谢你啊……」我不自在地瞥过视线。
圣诞节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会在时尚杂誌上看到的混血模特儿脸孔，近看会使人心跳加快的那种帅气，即便是男人如我也不例外。
「然后呢？你继续说。」圣诞节微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然后？喔……所以我才想要搬出去，住到其他房间去，不住1225号室，这样我就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自己的节日，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让行宪纪念日从此与圣诞节分割。」
「搬出去？从此分割？」他一楞。
「对啊！印象中，这栋月曆公寓还有其他空房间吧？」
「你少做梦了。」圣诞节冷哼一声，「凭你这种需要人照顾的个性，你能一个人独立生活吗？」
「你少瞧不起人……」
「平常家事都是谁做的？」他打断我的话，斜眼看着我，「还有，上次是谁差点把厨房毁了？」
「你。我。」我摸了摸鼻子，这点的确是无法反驳，「唉……好吧，大不了我去找其他人合租一间房子嘛……」
「喔？除了我，你还想找谁？」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
「我想想……那个新来的住户光棍节感觉不错啊！唉……他也蛮可怜的，一个大男人住在1111号室，每年十一月十一日虽然也收得到礼物，但都是他自己买给自己的……」
「不准。」
「啊？为甚么？」
「我不准你跟他一起住。」圣诞节挑了挑眉，「和你一起住了，他还叫光棍节吗？」
「不是，只是一起住，我又没跟他交往，他还是光棍啊？」
「反正就是不行，我不准你跟其他男人一起住。」
「呃……那我去找妇女节……」
「女人也不行。」
「嗄？」我傻了，「你是怎么一回事啊
？男的、女的都不行，一个人住也不行，你是要我怎么样？」
「哪里都不要去，留在这里。」他抓住我的手，垂下眼睑，「和我在一起。」
「凭……你凭甚么管我啊？你是我的谁啊？」
「凭我是你男人！」
我震惊了。
「等、等一下，为甚么你是我男人？」
「因为我喜欢你，而且想ㄕ……」
「啊啊啊闭嘴！」热度窜上脸颊，我慌慌张张甩开他的手，「神经病啊你！臭流氓！」
匆忙逃回房间，我在他面前重重关上房门。
※
躲进房间里，脸上的热度迟迟不退，将脸埋进柔软的围巾里，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蓦地想起这条围巾是他给我围上的。脸变得更烫了。
没有想过圣诞节是这样看我的。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还记得搬进1225号室的那一天。被分配到这间房的时候，原以为自己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度过漫长岁月，却没想到里面已有个独居好几个世纪的男子。
冬夜漫漫，他身穿一件白色毛衣，下搭深色牛仔裤，背对着我站在客厅里，颀长的身影显出几分孤独。他隔着落地窗眺望远方夜景，而后转过身来，浅色如玻璃珠的眼瞳倒映我这个新住户的模样。
我等你很久了，他笑着说，欢迎你来。
时至今日，匆匆七十年岁月过去，我依旧记得他那时的笑靥，像雨后冬阳，像破晓黎明，像孤城盼来人声热络。我们是独立于生命之外的人世存有，时光不会改变我们的样貌，我和他都还是最初相遇的模样。
若是换作人类，七十年岁月，无牙小儿转眼成白首老人。我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也算是老夫老妻……咳，不对，谁跟他老夫老妻啦！
用力地摇了摇头，我揪着短髮，靠墙坐在地上，将头埋进双膝之间，脑中思绪乱得可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把我吓了一跳。
「干嘛？」
因为被吓到的缘故，我的声音显得非常不友善，房门另一端沉默许久，而后才传来一句话。
「你在生气吗？」小心翼翼的语气，「别生气了，是我不好，刚刚是我太冲动了。」
门后传来一声叹息，很轻，却仍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不知为何，我的心脏猛地一窒，心口泛疼。
「我做了『行宪纪念日大餐』喔！快点出来吃吧！」他恢复了轻快的、彷彿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语气，「不出来的话，我就要自己吃光了……」
我僵持着不动。
「不要闹彆扭了，快出来吧！别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刚才的事情，你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他顿了顿，接着喃喃说道，「骗谁啊，谁能当作没发生过？」
对啊对啊，我在心里暗中附和，眼前浮现圣诞节扶额烦恼的样子。
「算了，你如果不想见我的话，从今以后我们就避开彼此的生活作息吧。」门外那人这么说道，「但至于搬家这件事，你以后就别再提了，因为你是无法搬离这个房间的，我们都无法窜改历史，被分配到的这个房间，我们是要一起共享一辈子的，这点还得请你见谅，就算你觉得我噁心也好……」
碰！
我打开房间门。
「我没有说过你噁心吧？」瞪了门外呆立着的人一眼，我没好气地问着，「饭呢？」
饭桌上摆满我喜欢吃的菜。原来行宪纪念日大餐是这个意思吗？
……其实还挺不错的。
「喜欢吗？」
「你是指甚么？」
「我。」
「噗咳咳……」被呛到的我。
「……做的饭菜。」圣诞节挑了挑眉，「你没事吧？」
是不能把话说得快一点吗？！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没事。」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呃，我觉得还不错啊。」
「那围巾呢？」
「咦？」
「连吃饭都围着，不会不方便吗？」
我默默地把围巾解下来挂到椅背上。
「这围巾围起来舒服又保暖，花色也不错，我满喜欢的。」
「是吗？」圣诞节似是笑了下，「那就好。」
嗯，不懂他在笑甚么。
「对了，我不会搬出去的，至于刚才你说要我们两个要避开的事情，我觉得没有必要，反正我们都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也不用为了这种事情尴尬。」我嘟哝着，「更何况，我又不讨厌你。」
「嗯？你说甚么？我没听清楚。」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抬眼望进他眼里，在他的眼瞳中看见满脸通红的我自己。
「我说，我不讨厌你！」
「不讨厌，所以是喜欢啰？」
「你很烦欸！我吃饱了，你慢慢吃。」丢下碗筷，我起身想再度逃回房间里。
「别逃。」他抓住我的手臂，「我们乾脆结婚吧？」
「为甚么会说到这个啦！你脑子进水吗？」我翻了个白眼，「还有现在台湾的法律不允许同性结婚吧？」
「那件事啊……」
圣诞节一笑，抓起一旁的围巾，围上我的脖子，而后将我拉近他，在我唇边落下一吻。
他加深脸上的笑容，答道：「是围宪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