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我拉开铁门,一如往常地準时开店并观看着台北人的忙碌与迷惘;啜饮了一口昨天新进的货,我依然对眼前既忙碌却又没有方向的奇特景象感到诧异。
过了一段时间,发现,今日似乎又是个客人稀少的日子时,有人呼喊着我的名子,转身,看见了K。K是我从大学时代就很要好的朋友,出社会后,我俩就鲜少碰面,上次碰面是在我开店的时候,距今已是五年前的事;我倒是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他,我们热情地握手寒喧。
当年在大学时,我们就是很不错的朋友,我非常喜欢他。他人长得帅,个性阳光大方,是个合适与之相处的人。我们一票朋友总是调侃他,要不是他喜欢冒险刺激,早就能够成为人生胜利组了;不过,我们都那么喜爱他的原因,除了相处起来的舒适感。就是与他常常都能体验到刺激的冒险。
可五年不见,K就像所有人一样,变了。
他失去了过往钳入骨髓的自信、满心困惑,似乎怀疑着什么事情。我想,这与那肤浅的怀疑论无关,因为,据了解K是个忠贞的社会主义者,对于社会运动总是充满热情且带头冲锋陷阵;因此,我敢断言,事情肯定跟女人有关,就顺口问了他结婚没。
只是,这立刻惹来他的嘲笑。
「对一个革命份子『问结婚了没?』是最大的侮辱。」
「喔!K别傻了!」我说,开始擦拭起空玻璃杯。「就算是革命份子也是有需要温柔乡的时候吧?」
K没有答话,双眼一直游走在架子上的货品。
「我......我......」K张着嘴,却久久无法吐出章句。
我见状,拿了一个黑色玻璃瓶从它的嘴中,缓缓地吐出透明色的液体到玻璃杯内。
K直勾勾地盯着杯中的汪洋载浮载沉地爬升。
「先喝了,再说。」
K盯着递到眼前的玻璃杯,吞了几口,瞬间一饮而尽。
「其实......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女人。」K说,我看着他的肩膀似乎鬆垮下来。
「唉呦!瞧你说的。」我说,下意识地往K的空杯子再添加了些。「女人是来爱的,不是去了解的。」
「是这样吗?」他说。
我盯着他的双瞳,跟五年前一样,却没有了太阳、没有了火焰。
「是的。」
「我发现......我没办法去爱一个无法信任的对象。」他终于回答了。
「你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啊?怎么变得......徬徨如路边的小狗。」我说。
「我......」K似乎又再次发作,让我立刻把他的玻璃杯举起并毫不客气地杀到他眼前。
K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斟酌又好像在恐惧,只见他额头冒了几滴难以察觉的汗珠后,一把抢过杯子又是一口饮尽。
「呼......因为我无法信任单一对象,所以,就同时和多名对象交往,希望这样会让我有安全感......只是,我依然还贪图与新对象邂逅;当原本的要跟我分手时,我却又感到痛苦......这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可是一个惊人的事实,在大学时期的K曾有过出轨的经历,但顶多也和两名对象同时交往;没想到出社会后他居然有这么大的进步……喔!不!是失控才对。
「那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烦恼的事吗?」我说。
「还有就是......」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又再考虑些什么。
我知道此时该做些什么,才能更让他把心中所想的,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
「咳!真过瘾啊――钱!钱啊!」他突然开口狂啸,嘴角也浪费了几滴我所珍藏的宝贝。
「怎、怎么了?」
「就是钱啊!为了维持这些关係,必要的花费都不能少。况且,我还稍微用了一下备用资金,结果还是不太够,于此,我就想了个法子......」说到这里,他忽然不说了,先看了看四周,最后再抬头看着我。
「我拿了些钱,去赌。」他用那如蚊声的音调对我说。
「什、什么?去、去赌?」我大喊道,一点也不敢相信K会这么做。
「嘘!小声点啦!亏我还刻意降低音量。」他拍了我一下说。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立刻让自己的脸孔表现得没那么惊讶。「我问你,你说的那个备用资金是什么?」
他甩了甩头,忽然对我傻笑了起来,一股黑影忽然布满天际,不祥的战慄感窜遍全身。
「你说那个啊......就是......募款来的......啊哈哈哈!」他放声大笑说。
我一点也笑不出来,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就又开了另一罐美国的。「我在里面加点可乐,怕你一喝就挂了。」我询问说。
他依然在那傻笑着,听到我说的话后也只是胡乱地点点头,好像我有没有询问都没有差别。
「来,把这喝了。」我说,也许这就是我唯一能为他做得事。
K透过玻璃杯盯着那深色的液体,毫不犹豫地把它全吞进肚子里,而它的力量非常强,马上让他的脸庞填满红色的云朵。
「啊!噁――」K喝完后,趴在桌上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嘛。」
我点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还用说阿!」他对我吼道。「当然就是在去下一把,再多赚些、再多与更多女人缠绵啦!」他向冷清的长廊举起空的玻璃杯,好像在跟什么东西致敬。
忽然,挂在大门上的铃铛剧烈摇晃,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三五个年轻人走进来。
「欢迎光临,找个地方坐嘿!」我招呼了一下,又赶紧回头关心K的状况。
K看到有其他客人,就站了起来,胡乱地从口袋中拿出几张纸钞放在桌上。
「今天谢谢――噶!我......我走、走啦!」说着,K就像个不倒翁,在要跌倒的钢索上,惊险地走出店门。
我目送着他,叹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年轻人们也都在注意着K。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我们待会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啊?」
「别在那乌鸦嘴!我可没那么弱,倒是你才要让人担心。」
「你屁!」
「好啦!好啦!记得我们今天是来庆祝的好吗?」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立刻让我把关于K的事丢到脑后。
「请问你们要点些什么呢?」我说。
这些人的眼珠在陈列各式珍品的架子上转啊转的,一同定在最后我给K喝的那罐。
「好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