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城的往事

时间:2019-04-18 11:24:31 作者:来源网络
梧桐城的往事

    梧桐城,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

    火车轰隆隆地进站,乘客鱼贯走出车厢,身上仅背着简单的行囊,穿得衣服不够保暖,我哆嗦着,一边穿越喧嚣的人群,沿着墙上的指标熟悉地离开车站,在梧桐城就算是闭着眼睛我也能分得清东南西北。

    数月前因为工作的关係,公司给出了高薪,派我到梧桐城的分部支援一阵子,原本我是不愿意来的,但碍于急需一笔钱救治母亲恶化的癌症,我还是妥协了。

    学生时期,我幸运的考上城里首屈一指的顶大,在这里生活了四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从天真烂漫的少女磨练成一个成熟却历经沧桑的女人。

    这座城市和我有怎么样也无法切割的缘分,几年前我在这里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带着所有的悲伤毅然决然地离开这里、离开那个男人。

    如今再度踏上这块土地,我的心情却没有先前期盼的那样豁然开朗,而是更深的悲伤和寂寞,冰冷地沁入我的骨随里。

    公司替我安排的宿舍很简陋,老旧的天花板上还挂着蜘蛛网,匆匆搁下行李,抓了钱包打了车就往市区方向去。

    我仅仅是想念学生时期常去吃的那家酸辣粉,位于离大学很远的郊区内,以前我住在那附近,每个礼拜都会去吃。

    好几年没回来了,晚餐时间店内人不多,熟识的老闆眼角的鱼尾纹深了点,白髮也多了几根,不变的是看见我依然朝气蓬勃的招呼着,我礼貌的和老闆寒暄了几句,叫了碗酸辣粉。

    其实我并不特别敢吃辣,每每吃着都忍不住洒出了大把眼泪,但也足够让我回忆了。那时候那个男人知道我爱吃,每个礼拜都带我来,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不在乎我们各自的身分。

    梧桐城的冬天非常寒冷,今天午后下了场雪,斑驳的街上有残留着细碎的雪花,我看着窗外,目光很深,思绪虚无缥缈。

    「老闆,外带一碗酸辣粉。」

    店内忽然走进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提着皮革公事包,看起来是个很有品味的白领。他侧颜稜角分明,拿出皮夹掏出一张钞票,薄唇微微上扬,充满自信。

    我舀着酸辣粉的汤头喝着,一边观察着男人,总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忽然男人转过了头,不经意地朝我的方向一望。

    那一秒钟我们视线交错,我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正在沸腾燃烧,周遭空气寂静了下来,我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是聂清。

    聂清诧异又充满不确定性的看着我,直到从我眼神里寻找到同样的错愕,他才得以确认是我。

    看着他的时候,已经沉寂封存许久的回忆,在我脑海颳起一阵旋风。

    在一起时的风霜雨雪彷彿像是昨天的事,複杂的情绪牵绊住我,眼眶逐渐潮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老闆,我改内用,和小姐同桌。」聂清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在我面前坐下。

    我们面对面互看了数秒,他终于还是先开口了,「好久不见。」

    「嗯,真的好久不见。」按耐住波涛的情绪,我忍住哽咽,平静的回应。

    「徐之恩,没想到我找了妳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回到原点,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

    「看来我们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辗也辗不断的孽缘。」

    聂清还是那样成熟英俊,轮廓深邃分明,身上总是喷着淡淡的古龙水,微笑的时候会露出发白的牙齿,但岁月终究是催人老的,五年不见,他的眼角多了几条细纹。

    我根本没想过会再次遇见聂清,这个让我爱了这么多年、却连个承诺都给不了我的男人。

    聂清听见了我的话语,一派轻鬆的笑着,当老闆送上他的那碗热腾腾的酸辣粉,我想起了以前他的一些喜好。

    「你以前明明讨厌吃酸辣粉的。」

    记得以前他怕辣也怕酸,尝过一次后便死都不肯再吃酸辣粉,但因为我喜欢吃,他就每个礼拜都带我来,看着我吃,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这是我如今想念一个人的方式。」聂清意有所指着什么,但我并不在乎。

    我的心情已然平复,在看着聂清的时候,我是平静淡漠的,连个微笑都不捨得给,我早已不是二十初岁的少女,在看见心爱的男人时,会将自己全部的心情写在脸上。但他是聪明锐利的,儘管我想装作冷漠无情,他还是能看出我对他仅存的那一点着迷。

    「妳现在,过的好吗?」他忽然这么问着我。

    我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从何回答起,这些年我过得好,但也不算好。

    「之恩,我想过太多种我们再次相见的画面,这么多年心中实在有太多的话想和妳说,可是如今看到妳我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就是只想知道,妳现在到底过得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我竟觉得眼眶有些潮湿。

    「......我很好。」我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得以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

    「那就好。」

    我望入聂清的双眸里的深潭,他的目光和口吻还是那样温柔,和当年一样。

    我沉寂已久的心脏,几乎是在一刻起,又开始急遽的加速、跳动、颤抖着。

    我以为自己能忘记过去的那些爱恨情仇,殊不知就算经过了那么多年我仍没有半点长进。    

    如果可以我是不愿意再遇见聂清的,却也没想到这次的重逢,这个男人又再一次地把我拉进了深渊。

    我曾经对聂清说,我们的爱情是不被允许的。

    他说,有什么关係,相爱的人,总是要在一起的。

    如今想来那些对话是那样地讽刺,像印记一样牢牢的刻在我的脑海里,提醒着当年的我有多么的愚蠢,会相信男人扯的鬼话。

    第一次遇见聂清时,他还只是个年轻的实习教授,大约三十初岁,刚从美国念完硕士,他念的是广告专业,大三那学期教了一门系上必修的专题课,那也是我和他熟识的起点。

    我对广告学特别有兴趣,成绩也特别好,在那堂课上无论是作业还是考试时常拿最高分,聂清很快地记住了我,他甚至想推荐我参加校外的广告比赛,后来他成为了我的指导教授,经常叫我去他办公室讨论比赛事宜。久而久之,我们竟对彼此产生了好感。

    我问过聂清,系上学生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只注意到我?

    聂清说,我喜欢聪明的学生,无论是妳的相貌或是才华,我都很欣赏。

    那年我二十岁,聂清三十二岁。

    我们坠入了扑朔迷离的情网。

   

    那日阔别重逢后,聂清又和我要了联络方式,起初我是不愿意给的,他说他只是想请我吃顿饭,好好地向我叙旧,聊聊近况。

    他眼底深处充满着盼望,最后我还是妥协了。

    爱情不过就是这样,恨到了尽头,还是爱。

    聂清知道我在梧桐城里的广告公司上班,几天后的傍晚,那天下了大雪,他开车来载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看着车窗外疾速变换的街景,忽然有种置身于电影情节的错觉,他是男主角,而我只是个女配角,我们的爱情里充满着残缺,注定只能是场悲剧,谁都不能安息。

    他带我去了城里最高级的餐厅,我没有半点愉悦之情。

    我的身上穿了简单的牛仔裤配上纯白色的上衣,脸上没有化任何的妆,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聂清和以前一样,总是想把他自认为最好的都捧到我的面前,儘管我根本不觉得那是最好的。

    他不擅长猜测女人的心思,也或许他只是不够了解我,毕竟我和他之间有十二岁的差距,年龄是我们之间跨越不了的一道鸿沟。

    我没有半句怨言,温顺的入席而坐,他要我尽量的点,他买单。

    很快地桌上摆满了最高级的餐点,我看着那一道道份量极少的料理,皱一下眉头,这一餐的价格大概都足够我一个礼拜的伙食费了。

    「之恩,这么多年没见,妳变得更漂亮了。」聂清开了瓶酒,给我倒了些,开始了闲话家常。

    「你也变了不少,皱纹都跑出来了。」

    他微微一愣,低沉地笑出了声,「是啊,我都三十七岁了。」

    后来聂清主动和我提起,他这次回梧桐城并非偶然,而是来做学术交流的研究计画,能遇见我是他这个冬天里最美好的意外。    

    我们稀鬆平常的说着彼此这几年的经历。

    聂清依然幽默健谈,他说话时会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以一种舒服的方式和口吻和我交谈,偶尔自嘲,那样的他充满着魅力。

    「那你的家庭都还好吗?」我忽然这么问他。

    那是我为了成全他所谓的美好婚姻,主动投降退出送给他的礼物。

    聂清神情有些不自然,他没有发现自己的破绽,「嗯,孩子也大了,念幼稚园了。」

    当他提起孩子,我的内心一阵狠狠的抽痛。

    明明都是他的孩子,凭什么我和他的却不能留下。

    那年,我和聂清瞒着所有人偷偷谈起了恋爱。

    我甚至搬进了聂清在梧桐城外围市区所租下的房子,和他开始同居的生活。

    我们爱的极为低调,为了掩人耳目,聂清从不接送我上下学,我总是独自搭了一个小时的公车到学校,没有任何例外。

    聂清说,他是不会待在梧桐城太久的,他只是个实习教授,等到有了真正教授的资格,他会离开这里,到更遥远的地方教书。

    那时我还是个荒唐无知的女孩,我对他说,没关係,我毕业后可以去找你,我们可以在别的城市里,光明正大地谈恋爱。

    我躺在聂清的床边,如海藻般的长髮披散在光滑白皙的肌肤上,他裸着上身背对着我,没有作任何的回应。

    之后我回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他根本不愿意和我有未来,所以连一点承诺都不敢给我。

    「之恩,为什么妳会选择我?」聂清曾经问我这个问题。

    我想过这个问题许多种的答案,我相貌不差,性格也算好,同龄有许多男孩追求我,但为什么我会选择大了我十二岁的聂清呢?

    「我喜欢你在教课时认真的模样,也喜欢你说话时的从容自信,我喜欢你,不管我们之间差距了多少岁数,我都只喜欢你。」我得出了这个问题最佳的解答,聂清吸引我的是他独然的气质,他的成熟风趣让我为之着迷,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我无法抵挡的魅力。

    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做爱,每当聂清抱着我的身体,我们的呼吸和汗水交融,狭小的卧室里充满着细碎的耳语和呻吟,他在我身上像头猛兽一样汲取我的所有,直到我们都获得满足才会停止。

    我和他身体契合的程度十分完美,好像我们生来本就该是一体的,当他发洩完之后,他总是会在我耳边低沉的说些话,揉了揉我的头,说他有多爱我、我有多美好,像是种奖励,或者是安慰。

    在一起的日子里,扣掉他每个周末都会出城回去老家之外,每天都是甜蜜、激情的。

    他是我第一个深爱的男人,我也是他的唯一挚爱。那时候我是这么深信的。

    交往了将近两年,我们之间的情感开始产生了变化。

    大四那年,二十一岁半的年纪,我怀了他的孩子。

    我们都感到很意外,每一次我们发生关係后,聂清总是会确认避孕套是否有破损,有的话他会让我吃药,他不希望有任何的闪失,但避孕套也不是全然的安全,在那微小的机率里,我还是注定有了这个孩子。

    那阵子聂清的心情十分暴躁,在学校里他的教学表现和学术研究备受老教授们的质疑,种种不顺遂再加上我们之间产生的意外,他经常酒喝到很晚,才醉醺醺的回家。

    我知道聂清是不喜欢现状的,对于这个孩子的来到,他一点愉悦之情都没有,但他什么也没表态。

    我去学校办了休学,理由是身体状况不佳。

    直到怀孕第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我孕吐的很严重,身体非常虚弱,甚至开始有了轻微的忧郁症状,我的话变得很少,偶尔会坐在窗边眼神空洞的看着外头什么也没有的风景。

    「之恩,把孩子拿掉吧。」

    那天窗外下着大雨,我虚弱的躺在床上,他看着我痛苦的神情,冷酷地劝告。

    我知道他一直都不想要这个孩子,只是他不愿意伤害我,所以拖到现在才肯说出口。

    直到躺在冰冷漆黑的手术室里,我虚弱的拉着他的手,眼神充满着无助的问了他:「为什么?」  

    「我们养不起。」他的神情十分淡漠。

    「总是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它会毁了我和妳的人生。」

    在手术开始前,他轻轻的吻了我的唇,说了句对不起。

    我的泪水安静的流了下来。  

    那一次的经验让我非常痛苦。

    手术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进行的,医生拿了好多不同的手术工具,那些亮的发光的夹子让我心生畏惧,当它们在我身体里钻来钻去后,都染上黏稠的鲜血。

    我流了好多汗,空气中散布着鲜血的味道,很像是铁鏽味。

    过程中我不断地昏厥、又转醒,局部麻醉的剂量很轻,至少我没有感觉到痛楚,只是觉得下腹肿胀不适。    

    有一瞬间,我感觉到医生从我的体内夹出了一些东西,护士说,还剩下一只脚在体内。

    徐之恩,妳怎么能那么残忍。

    深切的罪恶感包裹着我,我难受地闭上眼睛,我知道,我是知道的,以前我曾读过书,如果要拿掉已经成形的胚胎,胚胎会被无情的绞碎,四肢一截一截的被夹出母体。

    心灵上的痛苦也折磨着我,过程中我害怕的几度昏厥过去,就这样死去该有多好,那样的想法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流转......

    手术终于结束了,我奄奄一息地被推到一般病房,麻醉退了之后我感觉口乾舌燥,下腹传来的剧痛让我连动都不想动,我闭上眼,却没有睡着。

    聂清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傍晚的时候护士进来帮我量了体温,她问了聂清,请问这位病人和您是什么样的关係呢?

    聂清想了一下,「我们是兄妹关係。」

    「徐小姐得好好静养,她的子宫壁特别薄,这一次的手术可能让她之后难以受孕,就算是怀孕了也会有风险在,这是我们必须提醒你们的。」

    聂清看了狼狈的我一眼,内心充满罪恶,「谢谢,我知道了。」

    闭着眼睛的我,心头一阵刺痛,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我的腹部,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那挺好的,孩子一定会健康的长大的。」

    儘管有多么不甘心,面对他我还是必须保持沉着。

    聂清曾说过他就喜欢我的成熟温顺,那是别的女人没有的,他不在我身旁时,我还是能够独立做任何事,不吵不闹,和他在一起时又能给他欢笑,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陪伴。

    「那妳呢?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我不会轻易地相信男人。」我轻轻一笑,笑容里藏着轻蔑。

    感情不过是身外之物,这几年对于男人我始终都是处于被动状态的,历经风霜后已然没有谁能够让我沉寂的心沸腾滚烫,我拒绝了许多男人的邀约和试探,没有接受就没有失去,没有失去就没有痛苦,离开聂清后我学到了如何保护自己的心。

    如果可以,我真想问问聂清,当年怎么捨得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变成一朵历经摧残蹂躏的残花呢?

    「妳还真是会指桑骂槐。」他笑出声。

    「拜你所赐。」

    聂清很快地收起笑容,认真的瞅着我说:「徐之恩,我为当年对妳做的一切道歉,对不起,曾经那样的伤害妳、那样地践踏妳的爱情。」

    「二十岁时,我以为我没有你的爱会死,但离开了你之后,我发现我根本死不了,聂清,我这辈子都是顺遂的,有健康完整的家庭、靠着自己的聪明和努力考上了顶大,但我人生里唯一的错误,就是遇见了你。」

    聂清看着我,听着我说着卑微的疼痛,拿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喝着,陷入了旧时回忆里。

    他想起了当年和我超越界线的那一天。

    那天我穿着纯白的洋装,捧着厚厚一叠报告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指正我的比赛作品许久,说我结论的地方叙述的不够详尽,但仅仅是一个瞬间,我猛然抬起头望入他的眼眸,发现我们靠得太过相近,正想后退时,他更快地堵住了我的双唇,我在他眼里看见了满满的慾望。

    激情只是一秒钟的事,谁都不在乎彼此的身分。

    「之恩,我从来都不是个好男人,但我正试着当一个好丈夫、好的父亲。」聂清还保持着清醒的时候,是这么对我说的。

    在那次几乎要了我的命的手术之后,我和聂清的感情摇摇欲坠。

    我的身体还是很糟糕,经期不顺,时常感到头痛,精神状况也不稳定。

    我经常梦到那个孩子,在梦里它会趴在我的身上,问我为什么不要它。

    罪恶感并不会随着时间消逝而无存,我永远记得那天我奄奄一息地被推离手术室前,瞥到银色瓷盘子上混着黏稠鲜血的肉块。

    是我亲手扼杀了它的生命,它明明已经有了呼吸和心跳,我却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背着聂清留下他。

    我变得很少和聂清说话,是赌气、也是无声的抗议,我一直不能明白为什么他非要我拿掉孩子,他明明有了稳定的工作、明明我们是可以留下它的。

    在无数个夜晚,聂清有了慾望还是会向我索讨,我坚决地拒绝了他。

    我的伤口还没完全癒合,他一点也不能体恤我,说我是个自私无情的女人。

    心灵开始失去了所依,彼此默默无言。

    我的容貌依然年轻,身材还是那般姣好,儘管之间产生了误解,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着他。

    直至那年冬天他让我彻底心死。

    交往的那段时间里,聂清从来都不肯确认我和他之间的关係。

    直到无意中,我发现了有关他的所有真相。

    所有的碎片和疑点拼凑成一个美丽冷酷的谎言。

    对于聂清,我是彻底信任的,从不曾试图窥探他的隐私。

    聂清按照惯例周末会固定出城回老家,那天也是偶然的,我一早醒来感觉头脑剧烈的晕眩疼痛,医生开给我的药被我弄丢,我跑进他的书房里找,止痛药没有找着,却翻到了一张照片,安静地摆在柜子的最深处。

    照片是聂清和一名我从未见过的女人的合影,他牵着她的手,笑得灿烂幸福。

    那个女人看起来端庄美丽,非常的瘦,和聂清彷彿是天生一对。

    照片上还注明着日期,是今年春天的事。

    聂清对于那张照片没有作任何的解释。

    他不知道他的沉默反而让我更心伤,好似我们从没有好过。

    「跟我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吧。」我的语气是恳求的。

    「一开始的时候。」

    「什么?」

    「之恩,我和照片里的那个女人在一起五年,她已经成为了我的未婚妻。」

    「所以,这段时间里,我算什么呢?」

    我终于找到他每个周末离开我身边出城的真正原因了。

    我的精神几近崩溃,感觉心脏被人狠狠地掐紧、抓皱,我哭得撕心裂肺的收拾行李,离开了和他温存了两年的家。

    「妳非要离开我不可吗?」聂清试图留住我,儘管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

    「你能娶我吗?」

    我冰冷的看着那张仍让我为之着迷的俊秀面容,笑得轻蔑不屑。

    聂清和我想的一样,他没有任何回应,沉默即是他的答覆。

    我心碎决然地离开,直到关上门前,才隐隐约约听见他喉间吐出的三个字,对不起。

    我曾在书上读过一句话:一厢情愿,就得愿赌服输。

    我以为自己足够年轻美丽,他永远不会放弃和我相爱,但没想到年纪轻也正是我的缺点之一,我把一切都想的太过简单美好,终究还是爱错了。

    不知道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需要的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家庭,而不是一段短暂激情的爱恋。

    灵魂和身体都被这个男人玩弄的残缺破损,我失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和朝气,感觉自己每天都在黑暗里徘徊游走。

    二十二岁那年我得了严重的忧郁症,必须依赖药物才能控制想自杀的念头。

    夜越来越深,原本喧嚣满座的餐厅剩下零星几位客人,我们待到餐厅打烊才离开,天气依然恶劣寒冷,下起大朵的雪花,落在我们的头髮上。

    聂清喝得很醉,连走路都站不稳更别说是开车了,我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只好叫了计程车将他带回我的宿舍,暂且休息一晚。

    房间还没有认真整理过,物品散落在角落各处,我搀着他躺下我的床,脱下他的黑色大衣,开了暖气。

    聂清一开始睡得很沉,沖完澡我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看着无声电视,偶尔转头看着这男人英俊的脸庞。

    如今对于聂清,还是有点感觉存在的,称不上是爱,也许是种眷恋。

    我回忆起和聂清深爱的那两年,某些片段像电影情节在脑海里不断地放映,我发现自己从未遗忘过彼此最美好的模样。

    他会带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对我从不失去耐心,他的成稳和温柔一直是他最动人的利器,而我注定成为他刀下的魂魄。

    我盲目地投奔爱情,却不曾真正了解他的内心。

    聂清是说过他喜欢我,但二十岁的我分不清喜欢和爱之间的差别。

    「之恩......」

    聂清酒气未退,他迷濛地睁开双眼,眼神若即若离地看着我。

    「我去倒杯水给你喝。」

    我起身,聂清抓住我的手腕,喉咙沙哑地叫住我,要我别走。    

    一阵酥麻的电流从脚底窜上我的脑门。

    这样的情景也曾发生过,我彷彿能够预料接下来的事。

    我还来不急思考太多,聂清更快地将我拉至他的身下,熟悉的情慾流转在他的眼底。

    「之恩,我没有忘记过妳。」他轻轻地说,波涛迷离的眼神充满着眷恋。

    聂清的触碰让一切瞬间失去了控制。

    我想起以前我曾发过誓言,不会再臣服于任何男人的温柔,但只有聂清,他说的话能让我失去自我,他的爱能让我失去灵魂。

    我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也或许潜意识里我的身体本来就是顺从着这个男人的。

    我们之间再次发生了无法弥补的错误。

    清晨的时候,我叫醒了聂清,宿醉让他脑袋有些疼痛,但也不至于想不起来我们昨晚的荒唐,他静静地穿上衣服,抚摸我的脸庞,像以前一样温柔深情。

    「之恩,以后我还可以常来见妳吗?」他试探地问着我。

    我感觉内心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对于昨晚我是后悔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经过了三年仍旧没变。

    聂清是个矛盾的男人,他说他想扮演好家庭里的角色,却又贪恋着和我在一起的时光,也或许是他本就喜欢偷情的刺激感。

    他依然不断地在践踏爱他的女人。

    当年他伤害我,如今伤害的却是他的结髮妻子。

    「你明知道那是错的。」我表情黯然。

    「没有什么是对错的。」

    「我们不能再继续纠缠不清。」

    「但我们几年前也是这样。」

    「所以才不能重蹈覆辙,不是吗?」

    「至少我们在一起是开心的、是心甘情愿的,对吧?」

    「你从来都给不起我最想要的东西,甚至连一句承诺都不愿意给我。」

    当初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他的一心一意。

    「之恩,妳明知道我的处境,别让我为难。」

    我对聂清说,你放心,我没有要和你继续错下去,我会自己离开,离得远远的,跟当年一样,我们本来就不该再相遇。

    聂清放弃说服我,最后他什么话也没说,整理好自己,离开了我的宿舍。

    我阴郁的闭上双眼,想着该如何毁了一个人。

    聂清知道我住的宿舍后还来找过我几次,他嘴里总是冠冕堂皇的说着那些爱情的谎言,希望我能和他再继续走下去,我告诉他,全世界只有你最没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之后我从社群网站顺利的找到聂清的妻子,告诉她所有的真相,无论是三年前,还是那天晚上的事。

    支援公司分部的工作即将告一段落,在离开梧桐城前一个礼拜,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说她的病情受到了控制,一切都在好转,想我了,什么时候回家。

    我没有和聂清打声招呼,买了张火车站票无声无息地离开这座城市。

    我以为我的人生渐趋平静安稳,但命运却一再地辜负我。

    带母亲出院的那天,我急着办理出院手续和病情后续追蹤事宜,母亲看我整个上午都没吃,走去对面超商给我买个饭糰和牛奶。

    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我走出医院打算直接去超商找母亲,母亲正巧要过马路,忽然一台闯红灯的轿车失速地朝她驶去,瞬间碰撞剎车声四起,她被撞飞了几公尺远,正巧被对向一台水泥车直接辗压,当场毙命。

    母亲盘起的柔软细髮散开,四肢扭曲断裂,头骨汩汩黏稠的血液伴随乳白色的脑浆往下流至柏油地面,白色的裙装被染红,她美丽的脸庞变得血肉模糊。

    一切不过是几秒钟之内的事。

    那是我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再次见到她是在葬礼上,黑白遗像里的她笑得端庄温柔,我哭得痛彻心扉。

    生命该有多么脆弱无助,轻易就能被剥夺丧失。

    心脏裂开了一道深长的地堑,分秒都在流淌着鲜血,剧烈的画面如同电影情节般牢牢的拓印在脑海里,成为我生生世世的摆脱不了的梦魇。

    我的忧郁症复发,严重到我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只是躲在棉被里痛哭失声,直到耗尽了力气。

    母亲葬礼结束后的没几个礼拜后,聂清打给我,语气平静如死水,他说他得见我一面,这次是最后一面,之后我的一切再与他无关,彼此分道扬镳。

    我还是去赴约,我明白所有的事情还是得需要有个段落结尾。

    情难断、意难捨,当年本就该分割乾净,没想到这次阔别让一切又起了另一种变化。

    聂清说,在哪里开始,就得在哪里结束。

    我又回到了梧桐城,我们约在了学校附近的河岸,这次见面没有太久。

    「她都知道了。」聂清燃起一根菸,看着我的双眸充满阴郁和冰冷。

    从前他知道我讨厌菸味,总会避开我抽,现在看来什么也不在乎了。

    我明白他所言为何,轻轻地对着他说:「你是个适合自由的男人。」

    聂清的内心居住着自由的灵魂,深情却又滥情的男人本不该被婚姻所束缚。

    他是情场老手,亦有足够的本钱让我这种女人为他神魂颠倒。

    但他是挑剔的,不喜欢空有漂亮外壳的女人,他说过他喜欢我聪慧而沉静的眼神,那让他感觉到安稳。

    「之恩,从来都轮不到妳插足我的事,妳没有资格。」聂清的眼神让我陌生,声音低沉的毫无起伏。

    他说妻子要和他离婚,协议书就等着他签名。

    我的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歉疚的情绪,但这远远不及他带给我的撕心裂肺。

    「徐之恩,要我说句实话吗?」

    我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心底有些抗拒。

    「我从来没有爱过妳,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都一样。」

    聂清站的离我很远,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冷冷地扯着嘴角,像是种嘲讽,我一点也不熟悉他此刻的面目,那样的可憎与丑陋。

    他说,我摧毁了他的一切。

    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会是聂清,他从未那样对我说过话。

    我疼痛的说不出话来,感觉心脏渐渐麻木。

    人说悲伤到一个尽头,是连眼泪都掉不下来的,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我的人生彻底的崩溃瓦解,几乎没有什么是还能失去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溺水的人,拚了命的在挣扎,好不容易看见了浮木,却又被暗处的漩涡捲入。

    爱情真是可笑荒唐,若年少时早知道和他得不到善终,我情愿没爱过,也不会到如今听见他的一句实话,就让自己坠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人生有许多事注定不会是圆满的,我感觉自己一路上不断地在失去,到如今我再也提不起劲去面对这世界对我的恶意。

    我还是会想起几年前和他相恋的时日,梦还是一样,我们会在学校里偷偷约会,在夜晚的街道上十指紧扣,最后他走过了我的世界,成为无情的过客。

    聂清,我对你的爱,燃烧了这么多年,最后不过是剩一团灰烬,灰飞烟灭,什么也不存。

    我们之间的情爱本就是场美丽又荒唐的悲剧。

    这天傍晚,雪还是下得那样猖狂,房内的温度很低,我没有开暖气。

    从窗头柜里拿出那一罐曾治癒我无数失眠夜晚的安眠药,抓了一大把,塞入嘴里,混合着冰冷刺骨的水吞下。

    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我的嘴角挂上平淡的笑容,安然地睡去。

    我早已没有了归宿。

(本篇短文为参加校内投稿,赶稿之余作者本人偷工减料撷取另一篇作品的一些片段,不要介意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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