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待沉寂了,当夜幕掩盖喧嚣,夜空中那一晕洁净,才真正令人安心。透过侦察视野的光纹,我看着她的样子。波长清晰吻合……她的确是讯号源。
一阵寒冽,我握紧手心,感觉格外冰冷,甚至刺痛。
「这里是夜鸮一号,计画变更,所有人至标记点準备。」我下令。
指挥介面的确认灯逐一亮起,唯独怀丝,同时私人频道传来声音。
「她不是黯蔷薇吗?」她道。
艳丽花瓣于血泊绽放,高傲针刺下沾染鲜红,点燃恐惧,烧尽战场,最后再以冷眼浇熄——黯蔷薇,这是普遍印象。三年前夜鸮部队成立,为了对其反制。但他们疏忽了些事,对于黯蔷薇,对于我。
「难道她是……」
「不要说了。」我打断她。
「了解,长官……爱妮塔,小心点。」
※
跪在河畔,我擦拭着右脸的血渍,天黑前溅上,终于能洗掉了。儘管沾血是常有的事,溅在护甲上也不明显,依然让我挺反感的。
我抹去水滴,寻了棵树,伸直双腿坐下。一股沁凉,我闭上双眼,这种感觉,是宁静吗?
或许吧,但宁静从不容易。毕竟五小时前,近四百公尺外,也才死了三十八人。
左手挽救着性命,同时自右手消逝的,又是多少生灵。我仰望夜空弦月,不愿回想那些光景,哪怕早已见惯。
「1115,打扰到妳了吗?」通讯屏出现一位女性,绑了金色短马尾,是1112。
我使了个眼神,意思是——妳明知故问。
「好嘛,只是想跟妳说,依照1027三分钟前的遥测,这片流域不只有我们,无敌我识别,很可能是敌人,从时间点来看……」
「专门的惊喜?」
「应该是,总之避免不必要输出,我们反应核的波长很好认。」
「让1027和1119支援妳,如果情况危急,妳们就先收手。」
「抱歉,后面拒绝,黯蔷薇同生一根的,而且妳也知道,我相信妳!」
知道我不会应对,她笑了下,关闭通讯屏。相信,可真鼓励呢,的确是她的调调。
我站起,不自觉凝视左腕内侧,刻了淡淡的「BR1115」字样。
没有名字,自意识以来,我便开始横溯一片片血腥。我们属于澳波法西(Apofasi)共和国,全名为战斗级救援自律机,以瑟沃伊联邦(Seevoi)为敌。
然而三个月前,在某次任务中,一个小队意外得到份资料。也许是有人忘了销毁,那是件极机密,档案名称为——蓝水实验厂,黯蔷薇研究计画。
我们……黯蔷薇,到底是什么?至此方留下疙瘩。
持着怀疑和希望,我们开始暗自调查。但因数据库的痕迹甚少,只能亲自走一趟。藉战事扩大的事实,投入了各个地区,我们已找遍原塞尔维亚国土。无人愿停下喘息,因为彼此都明白,唯有战争结束前找出蓝水,才能找出答案。
叹了口气,我穿回腕甲和肩甲。护甲监测显示良好,但表面早已布满刮痕。
「关闭电浆砲,拟态刺刀保持连线,动态视力增幅最大限度。」我取消自动调节。屡试不爽啊,与其遥测不如说预测,1027的警告从不容小觑。
从大腿拔出手枪,我朝向斜后方,仰角二七,扣下板机,一个人影跳下,同时树丛骚动,夜鸟惊鸣飞窜。
他踉跄后起身,右手握着手枪,左手是持刀姿势。他的头一偏,身后树干瞬间迸裂。我再次开枪,他已不着蹤影。
「启动热感应。」视野出现扭曲色块,我朝树林移动,寻找任何暖色系。
我留意着动作感测。后方突然出现红点,我立刻转身,眼前出现一个生物。
是一只鹿。
「放轻鬆,好吗?」耳边传来女性柔音。
枪口抵住我的头,颈下是把利刃。她锁住我的脚步,让我无法进一步动作,只要她右脚一踹,便能将我制伏在地。挺聪明的。
我鬆手,手枪落地,利用她半秒的注意力,我往上用力一仰,后脑传来一阵疼痛。双手抓住她的前臂,我右脚向前,腰部连带施力,她失去平衡,重跌在地。
我踢开她的手枪,并启动拟态刺刀,朝她的胸前,冰製匕首成形。
/错误/
顿然出现警告,为什么?
/感应系统错误/
怎么可能!
/拟态装置离线/
刺刀瞬间消失,眼前闪烁一堆杂讯,麻痺感传至全身。
该死,我的头好痛!
/错误……警告,主控制系统离线/
※
对不起。
黯中渐闻噪音,低沉平稳。
睁眼,正倚窗托腮,列车疾驰。
云散天橙,窗外斜阳倾泻,耀海碧蓝。
「新,妳还好吗?」
回首,依柔声处。
光影忽模糊,顷刻……泪已盈眶。
看不清容颜,耳中嘈杂,唇形单调,正道着什么。
是名字。
剧痛难耐,无从出声。猝然,眼帘唯剩漆黑。
寂静,无觉。
※
鸟鸣声此起彼落,迴荡树林间,清脆而略显杂乱。微风徐拂,阳光自间隙泻下,形成地面点点光影。坚硬的触感,我枕在一块圆石,身旁坐了个人。
我悄悄打量着她。浅褐色短髮即肩,她的容貌白皙,露出天蓝色左眼,充满稜角的侦察器覆盖了右上面部。
至于装备嘛,看来是轻装。暗紫色护甲,除了脆弱部位及关节外侧,不见其他部份。里层是黑色战术衣,应是保护凝胶和防弹纤维製成。
「醒了吗?」过分柔细的嗓音,声波相符,是昨夜那人。
我搜寻了资料库,发现她是夜鸮部队的成员。总觉得不怎么意外。
「我在哪?」
「我们还在贝卡河。」
她起身,在冰锋划破喉咙前,而我的面前出现枪口。
「这是妳打招呼的方式?」她说,「我叫爱妮塔,我知道妳和我是……敌人,但我有几句话要说。」
她在等我回应。我花上一秒,趁机进行生物扫描。她的心律平静,呼吸频率正常,面部无增温现象。她只是看着我。
「没什么好说的,我能立刻杀了妳。」
她笑了两声,「如果我这么认为,就会把妳绑起来,或是直接把妳拆掉。」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举起左手。
「电磁脉冲。」我看着她手中的长形装置,「所以……都卜勒式雷达!妳是故意的。」
没必要的主动雷达,昨晚她让我先攻击,以便引我至树丛内,再使用近距离EMP。不过,我应该死了才是。
「怀疑自己应该报废吗?这是证据之一,妳们不只是自律机。」
「不用妳提醒我,谢谢。」
「那蓝水实验厂呢?」
实验厂!她知道我们的目的!为什么?
她没回答。若不妥协,明显会是场苦战,而且她拥有情资……反正她左手手指一动,我便完全任她摆布。
她用得意的眼神,瞧我收回刺刀。
「好吧,愿闻其详。」
※
暗红色护甲下,五官更深邃了点,儘管多了几分桀骜,却依然动人。无需多言,我得谨慎点。况且在结束前,什么都不重要了。
顺沿贝卡河,半小时即可与多瑙河汇流,蓝水实验厂即位于东侧。以夜鸮的任务内容为交换条件,听完我的话后,她相信了我。对此,我没说谎,这不是秘密。
「长官,紧急状况。」是怀丝,用队上的公开频道。
「回报。」
「已部署妥当,但十分钟前,区域指挥官带来了部队,我以副队长身份,表示您已深入敌阵,进行计画中。」
区域指挥官嘛,大概也不需问原因了。
「知道了。让我们的人準备好,这就过去。」
「是,长官。」她接着更换频道,「那妳那边呢?」
「和猜测的一样,她们在找蓝水。」
「我是说妳。」
踩着河畔碎石,我看着她的背影。
「妳知道我的个性,公事公办。」
※
流水不甚湍急,但也不比山坡轻鬆。自开始涉水后,也许是错觉,但爱妮塔完全没敌人的样子,反而有点——开朗?豔阳高挂头顶,无任何树荫,走了好久,沿途好多自律机残骸和遗体。我喘着气,站在生苔的大鹅卵……
「小心!」
她拉住我的手,将我拉上。
看着她,我撇过头,「谢,谢谢妳。」
她表示我攻击没意义,便走到了前头。我跟在后方,跟着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我甩了甩头,继续专注脚下这该死坎坷的路。
视野突然闪烁,是1112的通讯屏。
「1115,已拜访敌军网路,带回纪念品了。夜鸮部队只比我们晚一天,在昨日子夜,他们只派出一小队,包括在妳身边的指挥官。」
在启程前,我将图像和记录传予她,以及实验厂的座标(当然由爱妮塔提供)。和1027一起,她们俩随即进攻敌军数据库。
「妳真的相信她?」她问。
「只能赌赌看了。」
到底夜鸮部队还是敌军,我们对这支部队了解不多,只知其为敌人对我们的反制措施。而弔诡的是,儘管曾正面冲突,却无任何黯蔷薇牺牲,反而似乎在他们计画内。
以此为条件,我要求爱妮塔说出事实。
她告诉我,表面上为抵抗,但实际乃获取黯蔷薇技术,因此瑟沃伊命令了夜鸮,不能将我们摧毁。但他们犯了错。总数近百人,以爱妮塔指挥官为首,他们认为一旦如此,地中海势必染成血海,所以藉口活捉失败,始终游走在模糊带。
至于蓝水,某种程度是彼此的共同目的。
「在座标会合,我会加派增援。」我道。
「不行。」1119开口反驳,「没办法增援,队长妳没收到撤退指令吗?」
「没,什么时候?」
「在妳的讯号消失之后。」1112补充。
强制执行指令,虽然并非不可能,但从没发生过。任务的明目是侦察敌军,最小编制四名黯蔷薇,可没理由撤退。
「妳决定吧,队长,我们会听妳指示的。」1027说到。
我思考着。蓝水,不论是潘朵拉盒子还是真理之门,答案很简单——我受够了。
「黯蔷薇,」我看向河床不远的汇集处,「我们继续前进。」
※
「不要怕……没事的,和妳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谢谢妳爱妮塔,忘了我。」
我还记得这句话,最后一刻。这双眼睛,总是比我勇敢。
对不起,我办不到……我无法忘记。
「怎么了吗?」
「没事。」我回过神,「座标是这里吗?」我道。
她凝视手中立体投像,是城市结构图,「应该,只有那里结构延伸到地下。不过妳不知道吗?」
「我没来过,蓝水不是瑟沃伊的,调查可不简单。」
我们拿出武器,沿平房墙垣前进。前方建筑物架了铁网,外观与周围差异不大,标準欧式建筑,但前院没有草皮,反而摆了几组发电设备。
她摸着铁网上的贴纸,「蓝水实验厂,非相关人事请勿进入。」
这就是了。走到铁网前,我看着她的手,「妳……嗯,1115,等进去这个研究厂,如果妳得到妳们想要的答案,妳会怎么做?」
安静了片刻,「我不知道。」她转头看向我,「那你们呢?妳知道座标,要完成任务,没必要带上我,而且在我失效时,妳也只是等着我醒来……为什么?」
我无法回答她,一根神经干扰器射入她的颈部,数条勾爪刺进了地面,自周围楼顶,埋伏的夜鸮成员滑落下来,随即包围她,她跪坐在地,神情痛苦不堪。
我举起手枪,指向她。
「我也很想知道。」身后传来令人讨厌的男性嗓音,「妳说是吧?夜鸮指挥官。」他说,一边走到我身旁。
「妳骗我!」眼神变成仇视,她向上斜看着我。
「我没有说谎。」
更多士兵聚集了,不是夜鸮,看来是总指挥官的人马。
「把这该死的黯蔷薇带到街上,还有其他三个。」
「你把他们怎么了!」她大吼。
「还有力气?算了,反正也活不久。」
「回答我!」
他冷笑,接着是令人咋舌的狂笑,「我只是帮她们戴上狗鍊,才能够听话,等着和妳一起死。」
跟着这男人,我们来到后方大街,四周涌现瑟沃伊的步兵。而掩在各房屋窗户旁的,那些是怀丝请求的增援。纵错的射击方向,包围了中央区域,形成密集的攻击网。
三个黯蔷薇跪在地上,颈部皆挂着神经阻断项圈。它对自律机和人类都有效,只要一有激烈动作,便会造成神经系统永久伤害,以致死亡。我的视线掠过她们的脸庞,其中一位绑了金色短马尾,脸上一条血痕,因为项圈作用无法复原。另外两个是褐色短髮,面容凌乱不堪,明显遭受袭击。
最后是她。
「夜鸮部队长,请向前。」他站在她们前头,说到。同时怀丝走了过来,站于我身旁。
我走向前,行了礼。
「由妳进行处决。」
我拿出手枪,上膛。可真丧心病狂,若我不从,便当场叛国,若杀了黯蔷薇,他肯定也会藉故指挥不周,将我拔除夜鸮指挥一职。
我望向她,她的眼眶泛红……与方才同样眼神。
「长官,你知道今晚是红月吗?」我说。
「什么废话,别拖拖拉拉了!」
「红月,」我举起手枪,「是夜鸮狩猎之时。」瞬间一发子弹射出,贯穿一片血肉。
下一秒,周围的士兵倒在血泊中,我往一旁翻滚,射空了弹匣。顿时呛声四起,火光闪烁街头。来自各方的吼叫声,惨叫伴随烟硝瀰漫空气。我跑向她,拔出她颈上的针,怀丝左手开着枪,右手解除着其他人的项圈。
她深吸了口气,开始咳嗽,「为什么?」
「有问题待会再问。」
我将她扶起,準备离开火网,剎时,彷彿死神降临,眼前是一管火箭发射器。「爱妮塔!」怀丝喊到,但已来不及,火药已经爆炸。我紧闭双眼。
玻璃碎裂的声音,好痛,我摸向腹部,感觉湿滑,我抬头,眼前是另一名黯蔷薇,她用拟态形成一道防护层,「1115,这里交给我们。」
怀丝闭上左眼,那名士兵倒下。「快走!」
抛下战火,我们朝另一边跑去,朝着蓝水实验厂。
※
阳光透进窗户,办公桌上文件散乱,狼藉不堪,每个房间都是,看来他们离开许久。略过这些房间,我们来到一处长廊,尽头是架电梯,能载货的那种。
「走吧。」爱妮塔说到。
身体还隐隐作痛着,她走进电梯,我停下,开始犹豫。
「对不起,我……」她呻吟一声,摸着腹部。
我走进去,按下开关。下降了整整二十公尺,电梯门打开,眼前漆黑一片,夜视系统坏了,我向前一步,明亮的白光忽然自动开启。我们确认没别人后,走向一张电脑桌后方,我让她平躺在地毯上。
「妳知道,我是战斗级救援自律机。」我说,「闭上眼睛,等我处理好伤口,我要妳解释清楚。」
我剪开她腹部的衣物,血红的肌肤,不知看过多少次,但我却……忍不住泛泪。我把金属碎片取出,以灭菌射线照射两秒,注入凝血剂,再启动细胞再生放射,最后进行简单的微米缝合技术。我为她绑上绷带,彻底止住血流。
我看着手中的血。
「妳为什么要救我?」我道,「夜鸮部队到底是什么?妳到底知道什么?」
她凝视着我,我的扫描系统坏了,但似乎也不大需要。她拿下侦察器,右眼露出一条疤痕。
我翻找着战术袋,拿出一小瓶蒸馏水,靠近她的唇部。她喝了口水,将视线别过一旁。
「对于夜鸮部队,我说的是实话,我们在高层有眼线,那是他们知道的部分。至于真正的目标——与妳们联合,结束这场战争。」
「为什么是我们?」
「妳们不一样。」她看向我,「和其他自律机不同,在几次观察后,我们在妳们身上看到人性,近十年的战争,那些高层从来不曾拥有……为了找出真相,同时刺激妳们,所以……」
「所以那份蓝水机密资料,是你们做的。」
片刻,她微微点了头。
「但是,我们没必要联手。」
「我问妳,这些杀戮,真的是必要的吗?……我们能结束这一切的。」
我没回答,这问题一直存在心中,每个黯蔷薇都问过自己,但直到战争结束,都不会有答案。
「对于自己的过去,妳记得什么吗?」
我摇头。走出冷冻舱的那一刻,是我最早的记忆,我们都是。
她叹了口气,双眼阖上片刻,然后再次转过头。
「我曾经有个恋人,她叫芯西亚,她对我而言,就好像另一半生命……但五年前,发生一场意外,我们乘坐的列车在海边遭受攻击,她离开了……直到加入夜鸮计画,到了现在,我还是无法,无法将她忘记。」
她说完,我们沉默了许久,避开对方的目光。我看向她的蓝瞳,没想到她也是,承受不住半秒,我们移开了彼此视线。
「那之后妳怎么办?」我开口,「妳应该是提前行动了吧。」
她左手支撑地面,然后坐起,「先处理眼前的事。」
这儿供电正常,空间不甚宽敞,瀰漫些微消毒水味。迂迴的走道,紧急告示在每个转角闪烁。房间是玻璃墙,能清楚看见房内,而几处发出蓝光,是操作面板,看上去记录了不少数据。
我沿着走道。手术室有三间,一间组织培养室,三间陈列着不明器具,两处档案备份室,药品和卫浴室在尽头。
我走进手术室,爱妮塔则是往档案室调查。我站在操作面板前,将记录簿关掉,并打开资料夹,但都有权限限制。我将手掌贴于面板,阖眼,「搞定。」
我开启第一个档案,上面写了黯蔷薇最终开发计画。
……根据先前实验结果,女性的基因相容性较男性高,推测为最末对染色体造成,配合永久血清,改造成功率已大幅提升,建议以女性个体优先考量。以此为基础修正,人形兵器改造计画已趋完备,将再一日后执行。
我打开另一个,写了改造细项。标题列了一长串:神经系统电子化、骨骼钛衣强化、内分泌调控、实影技术融合。迅速浏览过数十个分则,我停在最后一栏。
记忆洗清——适应而成功之个体适用。保留基本知识及语言,其余记忆已予以消除且格式化,以排除可能造成失控之变数。详尽方式参阅附件。
记忆消除……我扶着面板,晕眩感袭来。我睁大双眼,眼前变得昏暗。
好沉重,我的头好痛!
「妳还好吗?」一个声音响起,我记得她的!我只记得,我……
「怎么了?喂!」我回过神来,爱妮塔正按着我的肩膀。
「我,我没事。」
她将一份资料递给我,以迴纹针固定,是一页页的名单。我翻阅着资料,看着每一张照片,每一个熟悉的脸孔。直到看见其中一个表格,我的手,不自禁发着抖。
编号1027,雪容,22岁女性
编号1112,柔伊,14岁女性
编号1119,艾莉西雅,19岁女性
名字,我们原本的名字。我逐渐喘不过气,我慢慢找寻着,想要看见,同时却不希望。编号1115,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爱妮塔向前,摸了我的手,不知怎地,竟有一丝安稳。
通讯屏突然亮起,「队长!妳快点走!」1112抱着头,「不要回总部,现在只有我们,我们没办法……呀啊啊啊!」
「1112!」
她忽然停下,眼神变得凶横。
「目标已定位。」她道,「执行指令确认,对象确认编号1115,开始回收资财。」
※
被远端强制複写系统,她们眼里将只剩杀戮,没时间思考为什么了,当务之急得远离蓝水。快速备份了些资料,并带走那份名单后,经爱妮塔的扫描,我们找到一个后门,一路通往两公里远处。
我们站在走廊尽头,我伸直手臂,启动电浆砲的实影,一门火砲浮现在肩上,对着锁住的暗门,「后退。」我道。
被高热电浆离子熔化,金属门板破了个大洞,我踹向前,门板倒下,后方平台上是辆缆车。经过岩壁上几盏荧光,一分钟后抵达地面,门后是间储酒地窖。酒吧没半个人影,而街上看起来一片荒凉,唯尘土飞扬。
我们走出门口,阳光耀眼炙热。停下脚步,我左手遮阳,环顾着天空。类似山洞的风声,我认得这噪音……有点棘手。
「那是什么?」爱妮塔朝我的视线看去。
「叶翼。」
黯蔷薇专用的单人飞行器,叶翼能远端操控,常用以快速打击,因为太引人注目,并不会在侦察时使用。紧追到这种程度,强制指令病态了点。
她将两根手指靠近耳窝,「怀丝,听得到吗?我需要支援。」
一会儿后,她拿出挂载背后的冲锋枪,蹙眉,并咬着下唇。看来是抽不开身吧,他们和瑟沃伊部队的战线。
我们离开空旷处,退回屋内。指令为回收资财,她们得亲手将我杀了,如此便非得降落不可。
极大的噪音,大片尘土吹起。我凝视着落地窗外,「来了。」各由四组长叶形推进器组成,三架叶翼伫立街上。
剎时玻璃碎裂,我们翻滚至两旁,木质吧台被炸得粉碎。我启动电浆枪实影,1112首先走进屋内……我犹豫了一秒,她闪过迎面而来的电浆。
左边破碎橱窗传来动静,1119跃了进来,她们打算攻坚。猛然亮起两处火光,我往一旁柱子掩护,重新填充能量,感觉到弹雨洒落在后。该死。
我往爱妮塔的方向看去,她停止开火,準备向一旁闪躲,顿时又一阵爆炸,震波冲击,她撞向身后酒柜,嘴角渗血。
「爱妮塔!」我喊到。
「没什么。」她咳血,随即抹去嘴边鲜红,「对了忘记还妳。」她抛了把手枪给我。
我瞧着它,装填穿甲弹,是我的佩枪。
不见人影,我们掩护彼此背后,走出掩蔽物。我握紧手枪,我不想杀她们,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我看见1119,她正持枪快跑,瞄準她前脚,我扣着板机,地板伴火光接连爆裂。她挣扎着站起,大半护甲已受损,胸口暴露在射程範围,我走向前……手指停在板机上。
「妳后面!」爱妮塔喊到。
我往右压低身体,右脚屈膝转向后方,一道亮光,我的枪管被切成两半。1027手持拟态刺刀,她随即往前一挥,刀尖擦过我的胸甲,我抓住她的右腕,她朝我奋力一踹,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我抱着腹部颠仆。爱妮塔持刀挡在我前方,但她的重心过低,方才受创的影响还在。
「小心!」我看见1119肩上的电浆砲。
我将她拉往一边,/危险警告,启动紧急措施/……我睁眼,我们倒在碎玻璃上,她的胸甲损毁,渗出鲜红。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妳的EMP还在吧。」我轻声道。
「不行。」她勉强站起,「也许对她们有用,但妳不能承受第二次,妳会死……」她看向我,「我没办法。」
我睁大双眼,我……
「不!」我大叫,眼泪流下。
1112将长刃拔出,她的腹部涌出鲜血。
我冲向前,不顾一切将她扑倒,举着手刺刀,朝她的胸膛。
脑袋一片空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到底为什么……
我哭着,离开了她,我还记得位置,我走到爱妮塔身旁,蹲下,拿出了EMP。
眼看就要刺进胸口……我按下它。
眼前充满杂讯,她们倒下,错误提示在眼前闪过,我跪在爱妮塔身旁。
我感觉到她的手,我看向她,她看着我的眼睛,她的嘴唇微微动着,我靠向前,紧靠她的胸口。
我快看不见了……身体好无力。
她将我抱住。
「我不怕了,有妳在身边……我一直爱着妳……谢谢妳……芯西亚。」
※
不要。
黯中渐闻噪音,低沉平稳
睁眼,正倚窗托腮,列车疾驰。
云散天橙,窗外斜阳倾泻,耀海碧蓝。
「芯西亚,妳还好吗?」
回首,依柔声处。
光影清晰,顷刻……泪已盈眶。
芯西亚……是我。
看着她的容颜,我握着她的手。
她的笑容。
※
我想起来了,所有……包括那日夕阳,那日她手心的温暖。
以及在最后一刻,那双令人放心的,她的蓝瞳。
原本以为,至少在最后,能与她相伴……我却醒了。我在病床上睁眼,在一间阳光斜照的房间。醒来后,身旁坐着一名夜鸮队员,但不是爱妮塔。
她说自己是副指挥官,名字叫怀丝。「妳的朋友已恢复主控权,正在进行照护。」她这么告诉我,之后便是一段沉默。最后,我还是问了爱妮塔。但她没说话。
她只是摇了摇头。
几分钟前,我走下病床,那是间临时军医站。离开门口时,两名守卫对我行了礼,我感到些许彆扭。也许是怀丝的命令,或是因为1112,嗯,柔伊,她们的协助抵抗。
此刻,海风吹拂着,微凉。浪花来回岸上,缓慢,宁静。
我坐在沙滩的漂流木上,橙色渐层云彩,和意外那天的天空一样。夕阳,我不知道它对我而言,究竟代表什么,但的确是某种意义。至少,是我和她曾共有的记忆。
我攫起一把细砂,任其在指隙流淌。我想起她的话,告诉我芯西亚的时候,她的心情是什么?是否……希望我想起来呢?
往地平线眺望,我感觉到,眼泪从脸庞滑落。
「如果我说,我又一次喜欢上妳呢。」
好痛,我没办法停止,好想在她怀中,尽情的歇斯底里,然后再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我哭着,想起她总是说我勇敢……但她不知道,是因为她在身边啊。
我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我能加入吗?芯西亚。」
我回头,怀丝走了过来,她已将护甲卸下。
我点头,她坐到我身旁。
「地中海的夕阳,很美。」她说到。
我没回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她从口袋拿出些东西,「这玫瑰吊饰是她的随身物,收着吧。至于这张纸,她放在战术袋里。」
我接过,我看着那张纸,格式和黯蔷薇名单一样,印着我的照片。
编号1115,芯西亚,18岁女性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跟我说?」我整理心情,说道。
「也许她想将记忆中,记得她的妳,留在最美的样子吧。」她望着夕阳,「自私,然而也是种温柔。」
随海风凌乱,她将髮丝理至耳后。我这才看见她的双眼泛红。
「其实在爱妮塔心中,妳比谁都重要。」她停顿半晌,「一件事,能有许多情绪,一个决定,也能由不同目的组成。当她发现那场列车意外,是澳波法西一手策画,救妳便已是她的目的之一……看来她成功了。」
「澳波法西策划的?」四年的时间,我的生命只为澳波法西执行任务。
「为了找合适的基因人选。蓝水是我们一起调查的结果,其实它真正意义,只有我们俩知道,在其他成员眼中,那是能改写黯蔷薇程式的设施。」
改写,或许吧。某种意义上来说。
「那为什么,我没被远端複写?」
「我以为妳不会问。」她看了我一眼,伸手抹去我眼下的泪珠,「因为EMP,第一次脉冲影响了妳的神经网络。」
为何我没有死,她无法断言,她说对于黯蔷薇,电磁脉冲的副作用不固定。眼前浮现那时光景,爱妮塔抱着我,我们隔了护甲,但感觉,好温暖。
「妳对爱妮塔的记忆,就是纪念她的最好方式。」
她伸了伸懒腰,试图轻鬆气氛,「好了。」她起身,「该告诉妳的都说了,不论是和我们联合,或各自善后,战场已经不一样了。妳的选择,由妳决定。」
我瞧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芯西亚,熟悉的声音,总总回忆浮现,我们有过的笑容,泪水……谢谢妳。
「我要结束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