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些什么,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草木怎么都会循序生长,而候鸟都能飞回故乡
一定有些什么,是我所无能为力的
不然日与夜怎么交替的那样快,所有的时刻都已错过,忧伤蚀我心怀
一定有些什么,在落叶之后,是我所必须放弃的。’摘自《如歌的行板》
‘你是同性恋?’
周扬第一次和翟俊说话,对方捡着他的小说后这么问。
‘你知道这篇文章?’那么你也是同性恋。
翟俊笑笑,眼睛没离开周扬,用两根手指夹着,把刚才拣着的纸片递给他。
‘挺好看的。’
周扬不知道翟俊指的是文章还是别的。
‘妇产科,翟俊。’
‘保洁,周扬。’
两人松散的握握手。
周扬没想到还会遇到翟俊,即使是同一家医院。这里有975张床位,每年处理5.5万个急诊,接生5900个新生儿,进行1.4万场手术,总有人来,总有人走,总有生,总有死。
更何况翟俊是外科医生,周扬是停尸房的保洁。
‘周师傅好。’护士拉铃提示周扬她到了,然后从窗口把登记表递进去。
周扬扫了一眼,签名栏里龙飞凤舞的写着:翟俊。
病人尸体藏在移动床下层,用普通被单遮着看上去就是护士们在拉空床。医院都这样在大楼内运尸,省得活人看了害怕。特别是这种地方,谁也不想被提醒生命之脆弱。
护士抬眼多看了几秒停尸房架子上成排摆放的婴儿尸体专用床。方才转身离开。
医院里,大家都习惯性压抑着个人情绪以自保,不然会他妈发疯。
开春时沥沥拉拉总下雨,上午30度炙阳,下午就暴风卷乌云来场急而短的大雨。
翟俊讨厌这种阴晴不定,每逢这种日子天气预报就变得比末日预言还要不靠谱。
下午班结束时外面的雨还没停,他忘了带伞,想想,信手从更衣室抽起一件皱巴巴的白袍,撑在头顶往停车场跑。
周扬打伞准备上车时看到的就是违反医院传染疾病控制条例的翟俊。即使知道私用医袍不算个事儿,可当翟俊也这么做时却显得格外好笑。
翟俊从远处看见了周扬。他记得这人也爱《如歌的行板》,记得他是同性恋,在停尸房值班。
他还记得周扬脖子左侧的纹身,只是一角,看不出大概。可纹身总是具有某些意义,它们是写在皮肉上的故事,很多人忍着痛也想要记录下来的故事。
翟俊从那时起就想知道周扬的故事。
和有纹身的人攀谈从他们的刺青开始总是比聊天气有效。
‘下班了。’
‘嗯,你也是?’
翟俊点点头。
春季的梅雨让潮气钻进每一个毛孔,粘稠且带着土腥味。这里是如此,五米外是如此,五百米,五公里外,都是如此。低压让马路上静的渗人,像是末世的前奏。
翟俊突然不想马上回家补觉了。
两人在雨中短暂的对视无言。
翟俊不走,雨点已经打湿他头顶的白袍,周扬本来都要上车却也一动不动的站着。
又是一会儿。
‘抽烟不?’周扬重新拉开车门,向里面瞥了一眼示意翟俊。
‘抽。’翟俊咧嘴笑开,小步跑从另一头爬进周扬的小丰田。
到处都蒙着细灰,车里弥漫着烟草的味道,化纤地毯的味道,很快再加上周扬的味道。
周扬的味道。
翟俊从他脖子上挪开视线,眺望着远处不存在的景色,从周扬指尖接过根儿烟。
‘咝——你这个够辣的。’咳咳,翟俊用舌头搅搅嘴里的白雾,而后从鼻孔呼出。
周扬轻吐出个烟圈。
他觉得翟俊这人表演欲很旺盛,无论干什么都好像随身带着一群观众,不打眼不罢休。
看着挺累,挺有意思。
翟俊觉着他和周扬现在是朱诺-迪阿兹小说里的多明尼哥少年,偷躲在车里抽劣质烟还拽的五颜六色。
有时候,他会幻想自己一边奋力扒掉这身白袍,一边歇斯底里跳着痛快的骂娘。
医院就是人间的生死轮回。
翟俊现在才刚开始这场轮回。
还有点精气神,也还脆弱的很。
首次握着柳叶刀切开大体时激动的心情已经记不清,显得模糊分散,像是摘了眼镜看世界。而七年下来,翟俊也确实成了四眼。
视力一出问题,翟俊就去明廊配了副蓝框眼镜,架在他细直的鼻梁上更显得肤白。面试前夕,翟俊又换成了银丝边眼镜,看着稳重,但是后来护士们却说显得很闷骚。
翟俊就是顶着这样一张‘闷骚’脸,在妇产科埋首于一个个女病人的两胯间切割缝合,两班连值的话就是28个小时。
老天把他安排到这边真是在逗乐。
‘世界就是你的变化,世界就是你的镜子,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世界就是什么样子。
你是谁?
你就是你自己想法的总和’
——摘自《遇见知觉的自己》
‘要不要听歌?手套箱有,你自己翻,喜欢什么就放什么。’周扬说罢,一口气把烟抽到过滤嘴,却突然想起翟俊是个医生。
‘你一个医生也抽烟?’
翟俊闻声点点头继续在蒙尘的旧 CD 里扒拉:‘抽,不抽撑不过夜班。’
翟俊一直不明白,人们这种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医生除了在爱惜病人之余,还必然会爱惜自己。
面面俱到,你以为医生是完人?
周扬扭过头,看了一眼还在翻弄的翟俊,若有所思。
‘那就这个吧,听着心静。’ Debussy的 Clair de Lune,音质不好,翟俊能听见间隔着的细微摩擦。
好曲子,破 CD。
他多少惊讶于周扬会有这个,可这样想又显得势利了。
挺有意思,挺矛盾的——翟俊如此评论周扬。
‘你那纹身是什么?’Debussy 构造流动的月河,冲刷着骨髓里,时高时低,若即若离,听者皆需慎防醉失自我。
抬头,突然对上周扬的眼睛,才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翟俊突然有想要沾染他俊朗眉眼的冲动。
‘对不起。’翟俊也不清楚自己是在为好奇还是情欲而抱歉。
当个同性恋真他妈的难。
翟俊从裤兜里摸出他自己的烟,递给周扬一根。
周扬没动,比大部分中国人要色深的眼睛也没离开翟俊:‘没什么对不起的。’
‘这图案是生命树。’说罢,周扬拉了一下领口,露出抽象的锐利边角,没人能看出那是一棵树。
‘这是树?’翟俊身上别说纹身,连个伤疤都没有。他小时候还曾经思考过——从未受过伤的自己是否会在未来某天一次性来一票严重的。比如车祸,堕楼,被泼硫酸(未必不会发生),被狗咬,被狒狒咬(也是有可能的),被男人咬等等。
‘生命树,其实是个犹太教的符号。你这烟挺好抽。’周扬的解释太短,翟俊觉得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生命树,Debussy ,停尸房,周扬,它们之间的必然关系尚且未知,可迷的本身往往就是一种魅力。
翟俊从小就喜欢解析这个世界的未知。
他发现,自己挺喜欢解析周扬,挺喜欢——周扬。
喜欢周扬。
‘——亲你一下的话,你会不会揍我?’翟俊说。
周扬闻声猛地抬头,打火机掉在裤裆上。还好没点着。
‘我想亲你一下。’亲吻那棵枯竭沙漠里偶遇的生命树。
周扬没说话,没躲,没动。翟俊看着他脖子,轻轻咬了上去。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喻为一棵树,那么不仅只有主干,每个人,都应该尽可能的枝繁叶茂。’翟俊想起了《繁枝》里的这句话,所以,并不后悔。
“你证明我的存在,
如果我不认识你,我没活过;
如果至死不认识你,我没死,因为我没活过。”
——摘自《如果人能说出》
呼吸吐纳着炙热的唇齿,咬在软肉上,牵带来一阵颤抖。
在烟头从嘴里掉出来之前,周扬把它碾灭。
‘咬够了?人肉好好不好吃?’周扬神色平淡的与翟俊对视,微翘的浓眉说不出是笑意还是戏虐。
翟俊希望是前者。
后来,人肉好不好吃这个略重口的话题时常被他俩翻出来,一边笑着,一边在彼此身上身下乱咬着。
翟俊记得,那时候他回答周扬说:‘很香,所以能不腻的吃上一辈子。’
‘真他妈的胡扯。’周扬终于笑出了声。翟俊,曾经仅是林林总总匆忙略过的一抹白色,孰知也能如此鲜活。
翟俊很想问他胡扯是指的什么,是一辈子在一起还是把人肉比作菜肴?
他觉得周扬这个人正如他颈上的纹身——仅在众生眼中呈现出一个遥远的虚像, 即便是上了他车,抽了他烟,咬了他人——也离实物还远得很。
翟俊的双臂一边支在周扬的椅背,一边撑在他那侧的车门,环绕作半个拥抱。距离感有时就是这么精确,无需言语。
翟俊想进,却不得不退。
生命树,你选择了孤独枯竭的沙漠,是否从此风不能吹过鸟不能安身?
又在车里吞云吐雾了一会儿,开始犯困的俩人终于分手,各自回家。
躺在床上把手机调回静音,翟俊又回忆了一遍唇齿间皮肉的温软,羞得扯起被子盖住头打滚。
热水还在哗啦啦的喷洒,窄小的浴室勉强能容下一个大老爷们。周扬在镜子前看着‘树’顶端的两排齿痕,似笑而非。
一辈子——还真能幻想。
抬手扯掉身上有汗味的制服,周扬挺直站好。镜子里,巨大的生命树伸展出十枝锋利的树冠,从颈子延伸,覆盖了半侧脊背。
树冠底,刻着三个数字。
‘129!出列!’周扬还记得狱警的咆哮。
入梦前,周扬摸进枕头底下找到那本圣经,握在手里。
‘总有几分钟,其中的每一秒,你都愿意拿一年去换取。
总有几段场面,其中的每幅画面,你都愿意拿全部的力量去铭记。
总有几句话,其中的每个字眼,你都愿意拿所有的夜晚去复习。’
——摘自《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三明治需要加热,谢谢。’翟俊把散钞递过去。连着两天加班,他现在烟瘾远远大于食欲。想想接下来的连环夜班,心头的不愉快又变得沉重,如窗外昏暗的春雨。
就在这儿,就在这些人面前,把手里劣质的橙色塑料盘猛然在柜台上砸碎,把永远不新鲜的三明治狠狠涂抹到墙壁之上,大吼着发泄,让滚烫的酸咖啡弧线状飞出殃及方圆五米。
能那样的话,心里也会舒服一点。
因为不能,所以只好继续清醒的僵死。
翟俊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掏出手机看看CNN——连个像样的凶杀案报道都没有。
医院外的天空很小,被三面大楼紧紧扼住脖子,它自己憋屈,看得人也觉得窒息。灰暗的雨夜看不出时间,生物钟却一个劲在叫嚣着想要睡觉。
夜班,才刚刚开始。
翟俊突然想要哭,歇斯底里的那种男人式的哭法。
‘翟俊!’
周扬手里捏着一袋原味儿薯片,工作服宽大的衣兜里揣着还在冒寒气的无糖可乐。
翟俊排队买三明治时,周扬离他有四五米,正在往饮料贩售机里塞钢镚。一回头就看见两天前刚把自己咬了的小医生。
那时候翟俊正在晃神,被人踩了一脚连眼睛都没眨。
周扬突然觉的自己必须和他说些什么,必须要打破些什么——把翟俊捞出来。
为什么想要把翟俊‘捞出来’?周扬也不太明白。也许是医院遮光的设计,也许是这昏暗粘稠的暮色,也许是翟俊无光的眼底——周扬觉得他像沉在空玻璃缸底的金鱼。
待拯救。
翟俊闻声抬头,突然看见周扬咧嘴笑着的脸,没绷住,自己也笑了。
天好像多了一抹璀璨通透。
‘去走走吧。’周扬朝楼下随便一指。
‘好。’翟俊放下包装完整的三明治,只端着那杯还温着的酸咖啡。
下楼时,经过防火通道的铁门,周扬停顿了一下,止住脚步。翟俊看他转身掏兜,摸出一张磁卡划开铁门。
其实那场面挺可疑的。
事后翟俊反思过。小时候都知道别跟陌生人走,长大后,反而不知道遵守了。
翟俊紧跟着进去,看见周扬坐在楼梯台阶正仰头喝着可乐,颈处纹身随着喉结的运动而舒展。
翟俊没忍住,靠近屈膝,又一次咬了上去。
半天,舔咬够了,才发觉周扬在笑,翟俊抹抹他和自己肌肤上的口水,又吻住了他的嘴巴。
周扬没挣扎,任由他搂着,吻着,小声哭着。
别哭了。
你这些眼泪,浇在枯萎的根茎,把我的生命树都浇活了。
老子原本还挺享受死亡的宁静,却遇上你这片喜欢挥洒雨水的小白云。
这下好了,想安眠都不行。
下雨吧。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当他失去了他就去寻找,
当他找到了他就遗忘,
当他遗忘了他就去爱,
当他爱了他就开始遗忘。
他不曾学会,总是陷入迷惑,
沉醉与迷失在悲喜里。’——摘自《人的一生》
哭够了,翟俊当天夜班精神头回巢,一杯咖啡都没用着。可是吻,却越来越不知足。尝过了周扬的味道,他怀念,他倾心,他渴望。
也许那个人是温柔的,所以才伸出了手。也许那个人是殉道者,所以忍受着他的触碰。
也许——翟俊猛吸口气——也许他也喜欢自己。
是否有那种可能?
早上八点,步子晃晃悠悠的往停车场走,天还暗着,空气潮湿,预示着又一个雨天。翟俊拉开车门坐进去,把椅子往后推,放下靠背,睡了过去。
生命树尚未绽放花朵,他还不想早早死于疲劳驾驶。
周扬走过时,看到的就是翟俊仰躺在车里的睡脸——清透,年轻,平静。醒着的他,则是阴郁,疲惫,狂躁。
吻着自己的他,又是那么的纯粹。人又复杂又矛盾,你我都是,没有例外。而翟俊,更是其中翘楚。
周扬一方面觉得自己在错误的鼓励这种不清不楚,一方面觉得都是男人——,况且活着不易,能伸手时就伸手,也省得良心不安。
可站在被街灯染成昏黄的停车场里,自己是孤独的,玻璃窗后,翟俊也是孤独的。在暧昧与施舍以外,是否还有些其他情愫?
哆嗦着摸出一根烟点上,周扬知道心里突然而至的颤栗叫恐惧。
沙漠,如果足够努力,真的也能滋养生命吗?
“扣扣。”周扬忍不住敲打翟俊的车窗。里面的人怔了怔睡眼,随即扔过来一个让周扬再次感到窒息的微笑。那笑就好像在说——你来了,救世主。
太虔诚,那张脸分明写着‘我很绝望’。周扬甩掉指间的大半根儿烟,爬进翟俊车里,搂上去,靠在了他肩头。
说不清谁的烟味更大,纠缠在一起。
睡吧。
树的枝头,发芽了。
‘爱许我一个欢迎,
我的灵魂却畏缩难前,因脏与罪而内疚不已。
但目光敏锐的爱,察觉的了我的颓然
从第一次迈进来起,便向我身边靠近,
甜蜜的问及是否我还缺些东西。’
——摘自《爱 III》
颤抖的双手还残留着杀菌洗手液的余味,翟俊小心翼翼的用它们反馈周扬的拥抱。
身体依偎身体,灵魂窥视彼此,心间的距离是否也近了些?
紧贴着的彼此因这交融而动情。
‘你!’ 周扬紧了紧背肌,却没有推开翟俊。鲜明的坚硬顽固顶立着,周扬沉即使僵持,血液还是渐渐发热,把理智焚烧成灰。
男人是多么简单。
情到了,欲望随至,情未动,欲望仍然能挺身而出。
可此时的涌动,却是灵与肉俱在的佳境。
‘不好意思,我手很凉。’医患间的日常对话,现在却对周扬说。翟俊一边忽略掉那点喜感,一边探索着。怀里的男人哆嗦了一下,不知是冷还是其它。
‘生命树,给我看看。我想舔它。’
‘舔什么舔。’周扬觉得小脸干干净净的翟俊骨子里是真有些变态。
‘我给你上网搜图看。’逃避。
‘不!我要看你的,脱了它。’翟俊的坚持已经近似撒娇。
周扬只得主动扯掉工作服的上半身。
全景毕现的瞬间,翟俊见到了树。
顺延着坚实的肌肉,斑斑驳驳,有伤痕的刻画,有色彩的渲染,那是岁月,也是历史。
是一种跨越生命之桎梏的魅力。
才知道,周扬本身就是一颗苍天大树。
‘不舔了?’周扬调笑道,吐出来的声音却沙哑低沉。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抽烟,腾出来的一只手向裤兜摸去却不被下方的严丝合缝所容,所触碰之处尽是坚硬温热。
摸不着烟,却更想抽了。
‘舔,舔别处吧。’翟俊一语双关:‘抽我的那根,已经被你点着了,抽现成的。’
周扬腾的脸红,生命树也蒙上黑白之外的色彩,如沐春风。
‘你们。。。’你们学医的都这么下流?
翟俊抬起被护士称为‘闷骚’的桃花眼,捏着眼镜摘下,抛开:‘学医的都是痞子。’
周扬无可奈何的笑笑,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那支‘现成的烟’。
翟俊一阵哆嗦,闭紧双眼,用渐深渐烈的吻回应。
太久没有放开,周扬忘了人的温度,舍了世间的情动,失了心底的憧憬。冬眠里有寂静有平和,周扬一直在冬眠,沉沦在它的安全中。
可是生命树,毕竟是植物,遇到暖春和润雨还是会苏醒,不管他是否准备好拥抱重生。
到底谁是谁的救赎?周扬突然觉得自己败了。
‘不管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
都不过是岁月的一张便笺。
雨会打湿,风会吹走,
它们被埋进土地,埋在你行走的路边,
慢慢不会有人再去看一眼。’
——摘自《开放在别处》
‘饿了。’性欲满足,肚子却开始叫嚣。
食,色,性也。这个刚填满,另一个又开始空虚,待另一个被打点好,这边又开始很人性的折腾。凡人在两种欲望间疲劳辗转,并无跳出这规则的可能。
‘你不是刚吃了一肚子。’翟俊咧嘴笑开,让人很想揍他。不安生的手还眷恋的流连于周扬脖子上的纹身,反复抚摸着。
痒痒,周扬挤挤眼睛躲开:‘就你那点?吃不饱。’
翟俊不介意再喂他一肚子。
‘想吃什么?我请客。’来我家继续?翟俊知道自己在耍心眼。
‘当然是大医生请客,老子嘴巴还酸着,吃福满楼的包子去!’周扬从翟俊身上爬起来,就算有些不舍,也稳妥的埋藏入眼底,谨慎如过冬的兽。
‘走吧。’翟俊没说自己吃不惯外面的包子。他是江南人,在这方面有些讲究家的味道。
哪天,我给你包包子吧。翟俊偷望着周扬线条冷硬的侧脸想。
到了福满楼,发现还有不少位子,翟俊和周扬挑了个不上不下的时候去,不用等。
看着周扬大口咬下膨胀白软的包子皮,餍足的嚼着,一口接着一口,蠕动喉结吞咽入腹,翟俊在桌子的掩饰下硬了又硬。
那张还有胡茬没剃利索的嘴,就在前不久还含着——
翟俊急忙低头研究餐单。
‘我说这哥们。哎,真的是你!’
周扬被拍了一下肩膀,顺着声音回头。
‘虫子。’周扬站起身,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无喜无悲。
‘多久了我操。’虫子也有纹身,俗套的青龙有些别扭,有些粗糙,爬满了与周扬相握的那只手臂。
翟俊停嘴,凝视着周扬那张过于平静的脸。
‘五年了。’很久了,或者说是足够久了。
‘是啊,五年了。。。’虫子似乎在感叹。还很年轻的脸上也露出了些沧桑。
‘翟俊,这是我哥们虫子。’周扬回过头,翟俊也站起身和虫子握握手。
‘我俩在一个号儿里呆过。’
翟俊闻声抬起头。
周扬在期待,期待并审视着。
‘你好,我是周扬的同事。’翟俊有些委屈。他看出来了。周扬的试探并不高明,又或许他并不希望掩饰而是光明正大的在考验自己。
翟俊觉得委屈,因为周扬把他看扁了。
去他妈的包子,去你妈的周扬。
‘大树,你。。。你知不知道小越他,他死了。’虫子想摸烟,却想起饭店里禁烟。
‘去外边说。’周扬的声音不再平静,晃动着,他走在前头的背影有些佝偻。
翟俊的火气顿时灭了。
等周扬回来,翟俊想着——我要好好对他。
等周扬回来。
对他好。
完了。
翟俊的嘴唇开始哆嗦。
周扬,我他妈的,好像是爱上你了。
‘他死了。
我看着风吹起他的头发。
我想抱着他。
可是他已经不在那里。
他在我的身体里。
他在天上的那颗星星里。
瞧。
这个男人,
我爱过他。’
——摘自《我的朋友死了》
等了又等,桌上的残羹剩饭已经泛凉,包子渗出的油水在盘子表面凝结。翟俊瞪了一眼虚空,无聊的掏出手机。
没有周扬的号码。这才想起来和周扬认识了一周,激情都有过了那么半次,却还没交换过手机号。
抑郁症是一种间歇性的病,365天可以安定如常,到了第366天,说不定什么诱因,就会突然爆发。
翟俊想要抽烟。
往桌上扔了一张大钞,向服务员挥挥手离开。
门口不见周扬和虫子。翟俊在衣兜和裤兜间急躁的摸着,末了,朝地上狠狠一甩,摔碎了塑料打火机。
来这里开的是翟俊的车,不然他可能会扬长而去。
小月?明月光是吧?翟俊知道不能和死人计较,可也知道——活着的人永远无法胜过死的。
一个连周扬电话号码都没有的活人,能把的心里的那点月光抹去就怪了。
我操,还真是急转直下的琼瑶剧。
翟俊叼着揉碎了的半截烟,脸上的神情恰当的融进了身后阴郁的街景。
不一会,一直在憋劲的春雨又开始沥拉,雨点大而分散。翟俊没躲,呆看着地面的水洼越积越大。
脏水里映出的天空也是脏的,说不清是因为本身的灰暗还是水里的污垢。翟俊想抹一把脸,想践踏这汪雨水,想去追赶周扬。
身子却一动不动。
雨,下大了。
翟俊的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衬衫透出里面的白背心。烟,终于找着,却也无法点燃。
‘喂,干嘛呢你,吓唬小孩呢?!来进去避雨呀,傻瓜。’
翟俊抬头,呆滞的看着身上比他干燥的周扬。
‘周扬。’
‘嗯。’
‘周扬。’翟俊摸了上去,顺着赤*裸在制服外的手臂,搭在周扬厚实的肩膀上,抬指蹭蹭他颈子一侧的纹身。
‘我想操你——行的话,就先把手机号给我。’
扬看上周去有些不自在,就那么盯着翟俊。盯着,直到确定了翟俊不会主动断开与他的对视。
‘——行。’
‘你说行是指哪个?’
周扬转身,抬脚就走。翟俊追在他身后,一会抱上去,一会又搂住:‘到底是哪一个,你说啊!’
周扬始终不语,只咧嘴歪斜的坏笑。
其实活人,没必要的死人争什么,因为活人拥有未来的全部时光。
一路上打打闹闹的折腾着上了车,周扬不客气的夺过翟俊的手机把号码输了进去。
‘号给你了。想操的话。’周扬有些不好意思,抹了一把胡茬重新说道:‘想那什么的话,就打过来。先请老子在正儿八经的馆子吃顿饭,然后看场电影。花和巧克力不需要,但是换掉你那身一股医院味儿的衣服。’
他极少说这么多话,哪怕不想,脸也还是红了。
翟俊张了张嘴没能出声,而后疯了般的一踩油门。
他要带着周扬,回家洗澡换衣服,然后去订拉摩特的两个位子,再去搜今晚上映的电影。
爱情,是不是让人很幼稚?
“我的胃里有午饭,
脖颈上有阳光,
脑子里有爱情,
灵魂里有慌乱,
心里则有一股刺痛。
即使在千万人中行走,
我也一眼能认出是你。
因为别人都是踩着地走路,
而你,是踩着我的心在走。
——摘自《纯真博物馆》
“翟俊你王八蛋。”周扬紧贴着湿淋淋的瓷砖,背上的生命树因为水滴和挣扎而扭曲。
虽然决定跟翟俊回家换衣服时,周扬就已经默认了可能会发生的关系,却没想到一张斯文白脸的他会把自己按在浴室里一边做,一边洗。
“王八。。。嗯。。。蛋!”周扬断断续续的骂几声,猛地一扭头咬住了翟俊凑上前的嘴唇。
舔舐,饥饿如野兽,吸允,热烈如爱人,让他深深动情。
周扬禁欲了很多年,为了一个曾经的,从未说出口的等候。那时在无望的苦海挣扎,周扬从没想象过这具身体会在未来的某天被如此疯狂的膜拜,纵情的探索。
翟俊的嘴唇被他咬狠了,红艳肿胀,周扬看着看着只觉更加煽情,不由的配合起翟俊的旋律共舞。
说不清的渴望,带着浓烈爱意,通过舞动的肢体倾力诠释。
周扬为这场舞蹈配上了最终的歌声:“啊。。。啊!翟俊!”
歌曲以爱人的名字终结,心灵间的步子共同迈过了曾经巨大的垄沟。
记忆里,爱应该就是这样的。赐你勇气,有了,就什么都不怕。
翟俊轻咬着周扬颈子上生命树的最顶端:“周扬,我喜欢你喜欢的要死了。可我有抑郁症,我害怕。”
周扬听罢,疲惫的狞笑,抬手拍拍翟俊的小白脸:“姓翟的,你干了老子才说害怕,那以后换我在上面怎么样?”
轻吻变成了激动的喘息:“周扬,你,你逗我,你别开玩笑——你是说还有以后?你不怕我的病?——要是以后指的是很长的时间,那你只能委屈点在下面了。你,太壮,在下面比较科学。”
“操你。”周扬听着这纯粹是伪科学的狡辩,扭头与撒娇的男人交融津液。
我不怕。
以后的时间谁能预测有多长,只有走下去,才能知晓。
残留着自来水和汗水的生命树,在浴室的灯光下,闪烁着新生的灿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