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我喜欢他多久了,说不出个确实的时间,只知道第一次见他是在冬天,我手冷得像冰,拼了命向前跑着,风迎面割得我生痛,拐入了个巷子,被地上的不平绊倒在地上。
我以为我要死了。
记不清追我的人是什么模样,但他手劲大得很,拉着我的右手手臂仿佛要把我的手都折断,我却没有呼喊,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没有勇气。
他说:「你爸倒是情深,跟着你妈一起死,你死得比他慢,就该你倒楣了。」
那时我想,是啊,真倒楣,以后大概要用左手写字了,右手写都不好看,左手写不知道丑成什么样。
第一次见他,是在冬天,我的手冷得像冰,摔在地上擦伤了手掌却毫无知觉,他出现在我眼前,趁男人没留意一拳打向他后腰,男人痛得跪下,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拉着我逃跑。
分明是在冬天,他的手却还是很暖和,他带我躲到天台上,一路跑来我的脸颊被强风吹得刺痛,真的好痛,像风把皮肤割破了流血不止。
我仰头想看清他的模样,他却说:「别哭。」
我愣了愣,抬手摸摸脸,幸好只是泪水,没有流血。
我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了。
学校流传着太多有关他的谣言,他就像是厕所女鬼一样的存在,所有人都听说过,却没有人真的了解。
他每次从人群中走过,就会引起不断的窃窃私语,我总是不甘地为他平反,不是的,他不是小混混,不是的,他不是坏人。
没有一个同学相信我的话,他们喜欢的是七彩缤纷的八卦是非,他们不喜欢听无趣的大实话。
我为他澄清过无数遍,说到自己都烦,还为着他跟同桌吵了大架,我同桌那天拍着桌子骂:「你怎么就那么护着他啊?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突然回不了嘴,逻辑有点乱:我护着他不是因为我喜欢他,可是我也不是不喜欢他。
我的语窒成为了心虚的证明,更没有人相信我的澄清了,他们都说我是被色诱了。
我们全班都知道了我喜欢他,于是他们开始有意地把那些传言都说给我听。
「你知道吗?有人看到他在别人学校单挑二十个人!」
「……」
「听说他每月十五号就在小花园收保护费。」
「……」
「我觉得啊,他最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我一抬头,是隔壁班的韩野。
韩野是他的跟屁虫,天生自带厚脸皮人来疯技能,因为太喜欢炫耀他老大而苦无听众,一听说我喜欢上他老大,不知道哪一天就蹦出来,在我身边没完没了地讲。
我其实也喜欢听他讲的,只是这个消息让我沉默了好久,想了想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向我打听那女孩的事啊,还让我给她带早餐。我都没给我喜欢的人送过早餐呢,居然帮他送了整整一个星期。」
「那女孩喜欢他吗?」
「不知道啊,我想她大概还不知道老大的存在吧,你说老大怎么那么低调,看得我都急死了……」他喋喋不休了好一会,可能是发现我没有回应,又问我:「你不好奇是谁吗?」
我摇摇头:「是个好女孩就好。」
我想,白起,那么好的一个人,大概已经忘记我了。
就算记得,也只会模糊记得,他救过一个女孩,像傻子一样,一直哭一直哭,然后他递到纸巾都用完了,用自己的手背去帮她擦泪,擦得他的手又黏又咸。
可是,白起,对我而言又是一个证明,证明这个世界的神明没有把我忘记,衪给我点了一盏灯,如此我不至于在黑暗中寂寞至死。
那天我在学校的角落喂野猫,撞见白起和一个陌生人,白起飘在空中,我毫不惊讶,因为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是从天而降的。
那个人把他打伤后逃走了,他靠着树喘气,我沉不住气走出去:「白起,我帮你包紥吧。」
他看我一眼,像是早就知道我藏在角落里:「不用了,我赶时间。」
他一跃在风中,转眼就消失了,只有地上和树干上沾染的鲜血证明他真的来过。
我想了想,去洗手间盛了两盘水,把血迹沖洗得乾乾净净,沿路我常喂的那只黄猫一直跟着我,我问:「你怕吗?」
牠说:「喵。」
我点点头:「我也怕,怕他出事。」
我要从学校离开时已是黄昏,染红了学校对出那棵银杏树,是秋天了。
我看到他站在树下,腰挺得毕直毕直,他向来都是这样,好像这世间上没有什么能让他折腰。
他在等人,我知道的,我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落坐,就偷看一会儿,等那女孩来了,我便离去。
秋天的晚风有点渗人,黄猫找到了我,可能是看出我冷得发抖,主动坐在我腿上,我拍拍牠的头。
他等了好久,她没有来,可是他还是一直站在那里,可能她不来,他就不会走。
我内心纠结了好久,要不要走。猫在我大腿上都睡着了,我喂了牠好一段日子,小肚子长得颇有份量,压得我脚麻,麻得站不起身。
学校的保安叔叔来了好几次,他劝白起走吧,要十一点了。
白起没有说话,只点头,叔叔无好气地走远了,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白起已经消失在风里。
我拍醒了猫,扶着一旁的石桌勉强站起来,血液重新流向下肢,每一步都如走在千针上,刺刺麻麻的,不很痛,很难受。
后来白起没在学校出现过,我旁敲侧击地问韩野他的去向,他还是惯常那骄傲的语气:「你知道我老大最帅在哪吗?最帅就是来无蹤去无影,该出手时就出手!」
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要忘记了他,毕业、上大学、毕业、工作,日复日年复年,地球照常运转,没有白起的日子,我过得好好的,没有突然好想你,也没有在人群中迟疑。
直到我坐在地铁划朋友圈,划到韩野说:他回来了!传说回来了!
我的世界一片安静,错过了该下的车站,坐到终点,又坐回去。
白起喜欢她,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他像个青涩而不懂事的青少年,果敢决断的他遇上她的事时总是左右为难,他去问韩野,韩野相比起他就是话比较多的母胎单身直男,韩野私下又跑来问我。
大至情人节送什么礼物,小至短信要怎么回,我总是小心翼翼,怕一个不小心断了他的红线。
我想,她是一个多好的女孩,值得他如此温柔以待。
后来韩野传话传烦了,直接让他联繫我,起初他还有点犹豫,可能是我支的几个招奏效,他也豁开来,把他们的事鉅细无遗地告诉我。
他说,她很勇敢,外表温柔,内里坚强。
我不懂得评价,你知道的,女生看女生总是比较严苛,尤其每当我想起那年秋天白起的等待,我总是忍不住觉得她配不上他。
但又可是呢,我怕啊,我怕若是他们再次错过,他失望又受伤的模样,我想替他哭,可是又没有资格流泪。
我就住在那女孩附近,偶尔会看到白起,他有时等在路口,有时浮在空中,大概是她的窗外。
在每个半夜习惯地醒来,倒一杯滚水,把手心烫暖,然后走在窗边瞄。
有时候他不在,我喝完水就回去睡觉;有的时候他在,我便点亮一盏淡黄色的夜灯,坐在窗台上陪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他那么喜欢等待,好几次,他在窗外等到黎明,走了,又回来,手上提着女孩喜欢的早餐。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像他那么喜欢等待,如果有个排行榜,他是第二名,那第一名肯定是我,我饿坏了,泡杯面吃。
她一尘不染,像日剧女主角,努力又倔强。
她是当红的影视製作人,我翻着她的专访,她一个个故事都像传奇,经历过那么多还能天真如少女,我最讨厌这种人,因为我成不了这种人。
我总是很容易就退缩,比如每一次,我碰见别的男人送她回家,有人抱着她,有人亲了她的额,她每次都无知无觉一样傻笑。我第一时间仰头,怕白起会看见,然后想冲上去质问她,我想大吼,明明她不认识我,我或许会像个疯女人一样,我想问,想问白起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可是我很容易就退缩,她一尘不染,我怕髒了白起的她,白起心目中的她,乾净又纯真,是白起的整个青春,满地的银杏叶,里面没有我。
韩野约我吃饭,白起突然来了,他看了我好一会,我屏住呼吸,差点以为他记得我,可是他没有说话,我还是那个在网上帮他解答感情问题的知心姐姐。
韩野喝了两杯,脸有点红,拉着他又开始胡说八道:「白起你知道吗?她从高中就喜欢你了⋯⋯」
白起又看我,我有点发愣,后知后觉地摆摆手,我以为他还是会沉默,但他别开眼,毫不在乎:「哦。」
那一刻我才知道,人是那么脆弱的生物,我手脚都冰凉,唯一的热气涌上眼眶,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没有哭出来,只是心麻麻痛痛的,好像那年被猫睡麻了的腿,没有力气。
我没醉,只是不想说话,也提不起劲。
把喝多了一直说醉话的韩野送回家,我向白起告别,他却说:「送你吧,顺路。」
我呆了呆,意识到他要去看她,的确顺路。
在月光下,我踩着他的影子,他比高中时又高了些,我从后应该刚好能搂着他的腰。
我没醉,只是突然有点不甘心,我问他:「为什么呢?」
他知道我在问什么:「没有为什么。」
「她明明一点都不好。」我轻声喃喃,他却都听见了,停下脚步转身看我:「你说什么?」
我大概真的醉了,我说,其实是吼出声来:「她除了你还跟几个男人在暧昧,她不是好女孩。」
下一秒我的咽喉被捏住,我从未见过他的眼神如此兇狠:「你再说她一句坏话。」
我想笑,眼泪却一直流,他鬆开手,我乏力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不喜欢你。」他居高临下:「我只会是她的守护者,至死不渝。」
我喘顺了气,终于能笑出来,我问他:「能不死吗?」
我大概是醉了,他都走了,我还在那里坐了好久,不知道怎样回到家,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果不其然看到他,我坐在窗台,亮了一盏小夜灯。
我想,在无数个平行世界中,会有很多个,白起和她会像童话结局一样永远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
白起会飞啊,他们的故事比韩剧更刻骨铭心一点吧,那些我都不会了解,他也一定不想让我了解。
我平凡得叫不出名字,就算哪一天他从天上掉下来,我也接不住他。
可是啊,可是,就算有那一天,我至少想帮他把伤口包紥好。
白起,那么好的一个人,我连遇见他都受宠若惊了,从来都没有幻想过,要跟他在一起。
可是啊,可是,我只希望他一切安好,少受点伤,得到幸福,不要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