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时间:2019-06-22 14:20:22 作者:来源网络

十六岁的寒假,我从很安静的地方旅行到了很嘈杂的地方。

寒假开始不久,我们一家去了北海道。白茫茫的大地、披着白霜的树,在在刷新了我的感官。印象最深的是,乘车途径大沼,结冰的湖面成了广袤无边的雪色原野,湖另一边起伏的山头插满绿叶落尽的枯树,交织成深浅各有不同的落寞的棕色。那景色仿若童话故事里的插图,好像安徒生笔下的雪后很快会乘着雪橇经过。我想,就是这样的美丽,才孕育了童话的魔法吧,当下感动万分。几天下来,辽阔的雪景好似给我一场洗礼,我感到一种宁静的快乐。

而马来西亚,则是一个风景、颜色、声音、气味、人,都喧闹得多的地方。

*

从樟宜机场入境,乘车经过新柔长堤,我们在凌晨抵达马来西亚。关卡人员多见印度人,而入境新加坡的检查哨比之马来西亚严格了不少,不过那是后话了。

不管是城是乡,我看见的马来西亚充塞着一种奇妙的混乱感,同时却又莫名的有着奇特的秩序。高高低低的骑楼,空气中飘着各种语言的对话,接连几栋样式一模一样的建筑却是绿色邻着粉红色,还没考到驾照的表弟骑机车出门只要没遇上警察一切好说。然而,我去过的每家早餐店,饮料单上总有美禄和薏米水;夹脚拖可以踏遍大街小巷餐馆卖场;小吃摊聚集的小空地上,替所有客人和摊商传递讯息和收钱送餐的印度女人在忙乱中总不会出错。

从城市来到乡下,外婆家所在的小镇,马来文的意思是风筝。而小镇又是比城市更闲适而自由的地方。

星期五六是学生的假日,表哥约我们去晨跑,于是我们一行人早上六点多便浩浩蕩蕩地出门,天色都还是黑的呢。

由于要吃了早餐再回来,外婆拿上了包包,妈妈问了一声就两手空空的跟着走了。我想,纵然妈妈会透过电话隔海操心着兄弟姊妹年节带父母吃饭怎么摊钱这类的琐事,有时对着电脑和耳机滑出一丛丛的客语,但也只有回到娘家才能真的做个「女儿」,一身随意装束出门吃早点不用带钱,只要问声「妈妳有钱哦?」就可以轻鬆出发,有空时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妈妈和妹妹抱怨老公、婆婆。

说是晨跑,但不知为何变成晨间散步了。热带的清晨很凉爽甚至透着微微冷意,而且热闹无比。天色昏暗我辨认不出沿途花树的品次,但我可以听见其间栖息的鸣鸟唱和交织。而天空里,闪烁是星光的律例。

*

我们乘车前往古来,另一个城市。姨丈催着油门行驶的迤逦道路两旁,放眼望去尽是园树草莽,多半是整齐得可以画成棋盘的油棕,偶或穿插着低矮的民房。

放缆远去的丘陵上,遍植的油棕是重要的经济作物,每一次看到我总想起外婆似乎也有一座这样散发着野气的园,剑拔弩张的叶,主干还披着层叠的粗犷铠甲。然而对于从未踏足其中的我而言,也不过是远观而后勾勒出的粗糙画面罢了。

*

有时候,我在这里会感到一种微妙的格格不入,就像人行道上一块花纹颠倒的石砖那样。譬如我不太敢吃辣,不习惯外婆重鹹重油的菜餚;譬如看着麵粉的塑胶包装,却猜不出上头任何一个马来文单字是什么意思;譬如当外婆和她的女儿们在交谈,连珠砲似的客语像一把粗硬鬃刷,我只能眨眨眼,用相似的音去揣测她们都说了什么,或让那些言语只是无意义的流过耳畔而不起波澜。

说到言语。在这里我唯一懂得的语言只有中文,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华语。我连表弟的自然课本都无法读懂,因为不管物理化学生物全是整本的英文。亲戚们咀嚼着客语和中文,而后者还要配上一种独特的口音才更有滋有味。我和弟妹总试着装模作样地模仿以便更融入他们:把字捏得更有弹性、把「了」唸作「了」、「做什么」的「什」轻轻略过、「不知道」说「不懂」......但下午三点读中学的表哥放学回到家和我们打牌吃零嘴的时候,我曾如梦初醒般的惊觉弟妹说起话来竟然有些不伦不类,同时疑虑自己是否听起来同样不自然。

*

有些有趣的人事物我认为不得不提,那便是樟宜机场的装置艺术和我的小舅。

樟宜机场的第一航厦里,一群捷星航空的自动报到机台旁边,有流动的雨。

极细的线吊着一颗颗金属水滴,由天花板里的马达上下拉动,只一颗看不出端倪,数以百计凑合起来,就是一幅充满魔幻感的画作。温暖的红铜色交相舞动,有时像万马奔腾的浪花、有时是紊乱细碎的雨点,有时像旋转上升的仙尘、有时像跳跃的旋律......它给我的感觉就像电影《勇敢传说》里的呢喃精灵,活泼而神秘。

我惊叹地仰望良久。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小舅有石头的特质。他三十来岁却头髮稀疏,经常面无表情;偶尔注视着一点放空,或是沉思,我不知道。夫妻俩一起出门时,他总是主动提起老婆和小婴儿的物品;说好来载我们总是提早到,十分可靠。今年回到马来西亚,第一次见到半岁的小表妹,看着小舅哄孩子,我才知道原来他也会那样傻笑,而且唱起儿歌有些五音不全。

小舅母却像水,像会溅起水花的河流。她爱笑爱聊天,常常表情夸张地逗弄女儿,在社群软体上也很活跃。我曾想,如果不说,也许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俩是一对,可是有时看到他们手挽着手,或者微笑看着对方跟女儿玩,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被推翻了。

我以观察他们夫妻带小孩为乐。有次我们和阿姨舅舅们去吃日本料理,小舅背着装了装满各种用品的包包,提着小婴儿躺的汽车安全座椅,走在抱着女儿的小舅母后面。进到包厢,他们把东西放在地上,安顿好孩子才开始点菜。稍后小婴儿大哭起来的时候大概也是到了喝奶的时间,小舅母一面哄女儿一面催促老公泡奶粉。只见小舅跟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拿出装了冷水的奶瓶,加点热水,喝一口试试温度,再加热水,如是三四次,再谨慎的倒入两匙奶粉,盖上后慢慢摇一摇,再递给妻子。不过早在他调好水温之前,小舅母就已经大翻白眼,小声的对我们说「他动作就不能快点吗?」,不过小舅不知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而浑然不觉还是听见了却依然故我。我大概能体会小舅为何小心翼翼,但是看着小舅从头到尾的一号表情,和旁边小舅母觉得好笑、烦躁、翻白眼等等的表情,不禁觉得相映成趣。

*

即便我已造访过马来西亚不下十次,纵使这个国家作为我一半血缘的根据地,我看它依然像一幅印象画,见得光影细节却隐微。

台湾的夏季午后,有时也会下起阵雨,吹起的风也一样不知道来自哪个海域。不知道我的表兄姐们,又是怎么看待我这个台湾来的妹妹?

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自行上传,本网站不拥有所有权,未作人工编辑处理,也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果您发现有涉嫌版权的内容,欢迎发送邮件进行举报,并提供相关证据,工作人员会在5个工作日内联系你,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涉嫌侵权内容。

相关推荐

    无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