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段故事,诉说沉睡的公主在百年之后得到王子的解救,你问我相信吗?不,我不相信,我比任何人还清楚王子并没有来。午夜的钟低沉响了十二声,当最后钟响结束,城堡开始崩毁,农舍、花园、商店……所有沉睡的寸草不留,那天正好满一百年,没有王子出现的结局是这一切永远消失,别问我为什么明白,这是前世留下的祕密,我就是受诅咒的公主,当然这已是千年前的身分,我不知道是哪个没大脑的人写下这荒诞故事,最令我嗤之以鼻的是他根本不了解原本结局是多么悽惨,女巫邪恶的地方不是让我从此一觉不醒,而是在午夜前夕醒来,亲眼目睹自己存在的世界毁灭,而现今人们却一味相信王子会拯救被施了法的公主,熟睡的王国就此甦醒,幸福又美好。
继承前世公主的记忆,还有她悲观不乐的性格,这一定是最后绝望留下的后遗症吧!这也没么大不了,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更容易看清这世界,就到这吧,今天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
拉开古色古香的木製拉门,这是一间很不起眼的旧书铺,经营书铺的是一个留着大鬍子戴深色墨镜的大叔,跟这里的气质很不协调,但看起来不是坏人,也就不排斥在这里工作,来应徵时老闆就说了他常不在书铺,想找人顾店,还大方的说只要我有意愿,店里的书都可以自由阅览。
「是悄悄吗?」木质门上的风铃叮叮作响,引来老闆的注意,他从书架间探出头,茂密的鬍子下露出友善的微笑
「嗯。」我简单的回应,没打算多说什么
「悄悄妳来的正好,我要出去一下,打烊以前我会回来关店。」老闆递了一盒沖泡奶茶给我,告诉我后走廊有茶杯和饮水机之后,拿着他的安全帽快步走出店门。把外套放在柜台旁的小圆椅,我开始在书架间走动,东看看西瞧瞧。比起善变多疑的人类世界,书里的天地真诚多了,所以当老闆说我可以随意翻阅的时候,还满开心的。旧书铺没挂招牌,门口也没有特别的摆饰,来的人大概不多吧!工作起来应该挺轻鬆的。
不出所料,来的客人只有一位,如果来问路也算客人的话,本来嘛,这里跟连锁的大书店就不一样,没有流行杂誌、写真集和食谱书之类的书,漫画也少,有也多是很久以前的。这间书铺像是时代变迁忘了带走的行囊,遗留现代的旧东西不会被自以为是的现代人接受,我倒是很乐意在这里工作,不用像超商店员一样露出笑容迎接顾客。店里的书多是文学类,许多名作家的经典都没缺席,一些绝版的书也难得找到,而且保存状况都很好,只是很久没整理了,积了不少灰……
「叮铃」木门上的风铃因震动而发出声响,我稍稍探出头,却只瞥见影子,真麻烦,本来以为不会再有人来的……虽然很不情愿,我还是走出书架,柜檯前站了一个背对我的高大男生,我绕过他,直接走进柜台。
「有什么要帮忙的,先生?」我一边询问,一边抬头,却发现他就是早上来问路的男生,他一见我错愕的表情,尴尬的笑了。
「我……又迷路了……」
「是吗?」我冷冷的回应,一整天下来就只有他来打扰,而且还是为了一样的事,真的太蠢了,大概是我不悦的情绪已表露无遗,他嗫嚅着是否再开口,在他犹豫之时,店里的电话响了,接起来后是老闆要我拿抽屉里的钥匙锁门,我拎起背包,关了灯,走到他面前。
「走吧,店要关了,乾脆带你去,免的你又迷路。」我不悦的命令他,他开心的跟在我身后
「谢谢!」开朗的笑容挂在他脸上,无视我对他的冷淡,这个人……有毛病吗……
从来没看过这么路癡的人,他一定不懂甚么是方向感吧?一路上自顾自的讲话,就算我忽视他,或冷言冷语回应,他都只是笑笑,这种人大概不明白黑暗是什么,一直活在白昼的世界里,不曾感到绝望……那个王子也是吗?难不成迷路了,所以才来不及赶上?他是不是也乐观开朗,却不了解自己造成的后果?我用力甩甩头,让这种无聊的想法滚出脑袋,我不再是奥罗拉公主,我只是她记忆的继承者罢了,所以这跟我一点关係都没有。
晨光耀眼的透进木窗,没有窗帘遮蔽,老闆在店门口擦拭着他心爱的重机,透过厂开的拉门和坐在柜台的我聊天。
「我常被误认为是黑道老大,我长的有那么可怕吗?悄悄。」
我看着老闆浓密的鬍子,鼻樑上的深色墨镜,默默点头
「是吗?可能客人不多也和我有关吧?」老闆苦笑着,不知是不是为了反驳老闆的话,有个人绕过老闆和他的机车走进店里,那个人的笑容像阳光一般灿烂耀眼,就跟昨天一样。我轻皱眉头,正準备开口,他却抢先一步。
「我不是来问路,只是想逛逛这间店。」
「那么请自便。」
没有语调变化的声音冷淡的很不友善,但依旧没有吓着他,我看着他的身影穿梭在书架之间,脑袋放空,没有思考任何事。
「悄悄,把这些放回架上。」老闆放了一叠牛皮书封的精装本在我面前,打断我发呆,我抱起这叠书,走向书架
「妳叫悄悄?」书架的空隙间,他抬起双眼注视着我,期盼我能回答
「嗯,静悄悄的悄悄。」
「人如其名嘛〜我叫宇文浩。」
他的夸讚及嘴角浮现的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盯着书架上的书
「宇,文浩?」
「不对,是宇文,浩,跟诸葛一样是複姓喔。」
没有再搭话,只赶紧把书归位,又坐回柜檯看书,而他待了一个上午,临近午餐时分才离开,走前还不忘跟我打招呼。
「那我走啦!悄悄小姐。」他摆摆手,看我点头回应,才走出店门。
也许是有好开始的缘故,嗯……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开始,至少没带来像昨天那样的麻烦,下午来了一些客人,有些似乎是熟客,已经很习惯自己找书、看书,另外一些就是刚好闲逛时经过,没有特别目的。老闆又出去了,这次先交代我锁门,还说如果没客人提早关店也没关係,但我决定不提早打烊,也许又有人要问路之类的……
门板磨擦沟槽和风铃互相碰撞的声响?我揉揉双眼,刚刚居然睡着了……
「啊,抱歉,把妳吵醒。」宇文浩站在门旁,语气充满歉疚
「你终究要叫醒我,不是吗?怎么,又迷路了?」我懒洋洋的问
「不是,哪有一天到晚迷路的?如果妳快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妳,昨天好像很麻烦妳。」
「其实不用。」
「悄悄小姐拒绝我的邀约呢!想必平时一定是和名门贵族交流吧?才会对平凡人的邀请不屑一顾。」
「才没有!去就去嘛!」我嚷着,同时却看见他狡狯的笑容……
一个小小的摊位冒出阵阵白烟,也飘出淡淡香味,周围的几张小桌挤满了人,只剩摊位前的长板凳,看得出来生意很不错。
「这里的关东煮很好吃,吃完会暖暖的很舒服喔!」他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又像再哄骗小孩那样对我说,拉着我在板凳上坐下,点了米血、黑轮和白萝蔔,老闆熟练的从大锅里盛出冒着白烟的关东煮,清澈的大骨汤头散发浓郁香味,用竹籤叉起白玉色泽的白萝蔔,真得挺好吃的!
「笑了?」宇文浩看着我,歪着嘴用古怪的声音叫着
「很好吃。」
「对吧!要笑,板着脸好丑。」他大口吃着碗里的食物,一边对我说
「不关你的事。」我淡淡的反驳,这不是他该知道的事,而且自从我知道前世公主的记忆和性格留在我身上就不曾告诉任何人
「谢谢你的招待,我先走了。」我站起身子,向他告辞,举动突然的令他不解,却没有多问,反而笑着瞇起眼
「我似乎说了不该说,请妳别放在心上。」对于他微婉的道歉,礼貌点头回应后,便朝方才来的路走去。
他身上的气质一直让我在意,就算是家教很好的公子也不可能像他一样,那不是现代人该有的,古典文雅气息,冬阳般温暖的笑,如同中世纪的贵族。装错灵魂的躯壳,有着与世隔绝的单纯,却依然和现代格格不入,如此的异同,对我而言却是那么熟悉。
传说,只要王子拿着仙女交给他的宝剑和盾牌,穿越女巫屏障城堡爬满荆棘的森林,踏过满是泥泞的沼泽,找到迷雾中的城堡,攀上高塔,亲吻沉睡百年的公主,女巫的魔咒就能破解,昏睡的一切也将清醒……这传说无法验证,王子没有出现是最终结局,没人知道王子的去向,奥罗拉公主的憎恨、悲伤化为我的一部分,遗留千年后的现在,或许是公主的怨恨,我同样厌恶这世界的人,虚假、黑暗、自私早已深深渗入灵魂,那个不知去向的王子是否也来到了这世代?
用力晃了晃昏昏欲睡的脑袋,想把其中赖床的细胞全数摇醒,走在人车汹涌的街上,只希望今天能很平凡没有麻烦,然而一直到踏进旧书铺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愿望真的太奢侈。宇文浩站在我面前灿烂的笑着,指了指放在柜上的纸条,读完后的我,表情咬牙切齿的很难看,柔烂了无辜的字条,还落井下石似的把它扔得老远。
「悄悄小姐应该明白了吧?老闆不在,僱用我暂时帮忙,所以现在开始打扫吧!」
宇文浩递了口罩给我,把我冷漠的表情当作没瞧见,无可奈何之下,着手整理推放在角落许久积了不少灰的书,宇文浩在门口挂上了休店的木牌,确保不会有客人来打扰。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他,用处着实不少,所以大部分的事都由他负责,到最后我甚至坐在一旁使唤他。
「老闆怎么会找你,太刚好了吧?」现在我才想到刚刚话里的疑点,看到他在店里实在太震惊,我居然忘记怀疑……
「他说我们是朋友,找妳认识的人他比较放心。」他带着口罩,声音闷闷的连同藏不住笑意从我看不见的地方传来,老闆没交代什么时候回来,意味着宇文浩会一直等到老闆回来才离开,我也不清楚这是好是坏,至少跟他一起无须担心他的好奇心,有几次他是该问的,他却从未过问,他的笑容彷彿了解一切。
「悄悄小姐,怎么了,还好吗?」刚才还在最角落书架的宇文浩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我面前,他轻拍我的头,弯下身子用清澈的双眼注视着我,我摇摇头,他却哈哈大笑,走到走廊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
「悄悄小姐没做什么事,看起来比我还累。」
「我有很认真整理书。」
他瞇起眼怀疑似的盯着我,我心虚的低下头喝水。宇文浩拿开休店的木牌后来的人还是不多,老闆经营这家店纯粹是为了兴趣吧?所以客人多寡他一点也不在乎,宇文浩坐在我对面的小凳子,专注的读着书页泛黄的旧书,我桌上的书却一直停留同一页,比较多时候是看着对面的他,也许发现有人盯着自己,宇文浩抬起头,笑笑的看着我。
「很无聊吗?要不要我陪妳聊天?」
「不用,你看你的书。」虽然我这样说,他还是阖起书,开始跟我说话,已经慢慢习惯和他相处,他温和、纯真,事实上人还不错。
这几天都没什么客人,在店里也没什么事可以做,宇文浩今天有事不能来,旧书铺里只剩我一个人挺无聊的,有满柜子的书可以看,从前的我应该很开心,但现在却不觉得,只有我一个做什么事都无趣,只好拿起放在背包里的素描本,一笔一笔轻轻的描绘出宇文浩的模样,翻了翻前面几页,也都是不同时候的他,不变的是他开朗温柔的笑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画他的,大概是这几天太无聊,才又拿起很久没碰的素描笔,他跟别人不太一样,不是黑暗又自私,因为他我开始相信这世界也有洁白的一面,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也许这种感觉就叫喜欢……
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也差不多可以关店,正準备关灯,地板却开始剧烈摇晃,电灯一闪一闪感觉快熄了,书从架上一本一本掉下来,店里的东西都晃得很厉害,商店、农舍毁灭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崩坏的房间和摇晃的书铺重叠,一切就像回到千年前的那天,王子来不及出现的那天。
「为什么?我不是,我不是奥罗拉,不要再一次,拜託,不要……」
「王子亲吻了沉睡已久的的公主,解除了女巫下的毒咒,公主慢慢睁开眼睛,爬满荆棘的森林回到从前,死气沉沉的大树又再次翠绿,城堡也不再阴森恐怖,侍卫揉揉睡眼,又站上岗位,鸟儿吱吱喳喳开始唱歌,一切事物随着公主清醒而恢复,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慢慢睁开眼,等双眼习惯光线,我看见宇文浩坐在我身边,轻柔的声音唸着图画书,纯白的房间里他是唯一的色彩。
「欸……你念的故事不太真实。」我伸出插着点滴管的手轻轻推了推他,微笑的对他说
「妳醒啦?」他起身帮我调整了枕头,让我可以坐起来
「我知道,王子根本没有来,他在森林里迷了路,来不及赶上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刻,但他来到千年后的现在,遇见了从前那个他没见到的公主。」
我讶异的睁大双眼,他瞇起眼带着嘴角微微浮现的笑缓缓对我说:
「我就是千年前那个迷路在森林里的笨王子,而妳就是那个我来不及拯救的公主。」
「你怎么会知道……」
「那天地震后我回去书铺,看见妳蹲在地上,摀着耳朵,歇斯底里的喊着妳不是奥罗拉,我才发现妳就是沉睡的公主。妳之后昏倒了,所以现在才在医院。」
我终于明白,他常迷路,因为他从前就是个路癡,他的气质与众不同令我熟悉,是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现在王子最后的出现拯救了公主,他没有再错过。宇文浩露出他的招牌笑容,伸手顺了顺我压乱的头髮。
「我造成的严重后果,是不是让公主非常赠恨我?现在还是吗?」
「如果路癡王子愿意一直陪在公主身边,那么爱生气的公主可以考虑停止。」我看着宇文浩,用最灿烂的笑容回应。
原来千年前的那晚不是结局,千年后的此刻才是故事的结尾,千年前迷路的王子找到了当时的公主,我们在千年后相遇,是为了把未完的故事完成。如今,千年前的遗憾已了,千年后的故事也该开始了对吧?没有迷失方向的王子,没有绝望悲恸的公主,千年后王子和公主会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