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这里遇上励阳。
雪花飘洒而下,被阴冷的风吹成了流星的模样,若你打开手机,镜头里会看到梨花一样的形状,和手里捧着瑞典皇后的少年。他说,我叫励阳。
我仰起头,「我不知道谁是励阳。」
他把怀里的瑞典皇后给我,「那你总该听过圣诞老人。」
「你是圣诞老人?」
「不是。」
他牵着我的手进了门口摆放着绿色圣诞树的西餐厅,把我的苹果扔进垃圾桶,皱着眉,「吃苹果是国人的习俗。」
我把淡粉色的瑞典皇后放在桌子上,「应该吃什么?」
「mulled wine,火鸡和姜饼。」他似乎已经点好了菜,笼罩在椅子后一小排南瓜灯的光影里,再也不说话,眼睛一直打量我。
「瑞典皇后也是习俗吗?」我怯懦地问他。
「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也喜欢。」
热腾腾的mulled wine端了上来,他示意我尝一下,我轻轻啜了一口,「很好喝。」
他沖我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问我怎么不去上课,是不喜欢实验?
我连忙摇头,我只是不想上课,我想一个人。
没人喜欢孤单。他说。
不,比起孤单带来的空虚,交际带来的恐惧会让我活不下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外面冷得要冻掉手指,窗子里有蜡烛,暖风,装饰在圣诞树上的七彩小灯,还有假扮的圣诞老人,起伏在空气中的圣诞歌。
「那我呢,你可会烦我?」励阳把姜饼推到我的面前。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觉得你是熟悉的人。我看着他挺挺的鼻樑,「我从前好像见过你。」
「小纾,我一直都在你身旁,不只是圣诞节……」
我不信他的话,我只是觉得他熟悉,并非是熟识的人。可我不愿意戳穿他,从小孩子成人就该学会谎言,微妙的谎言和失误无限接近,我把他当做失误。
他说他每天陪我上课,这样我可以只和他一个人说话。他给我戴上红色的圣诞帽,然后把一颗头顶同样粘着圣诞帽的南瓜灯给我。我不能拒绝他,他会伤心。
实验室消毒水的气味令人窒息,励阳拉我进去的时候,肥胖臃肿的女教师破天荒的没对我冷嘲热讽,反而夸我的圣诞帽很好看。人很少,励阳说是因为大家都在过节,这是很有仪式感的节日。陆琪和钱何窃窃私语,她们一贯与我为敌。
硝酸银滴入硫代硫酸钠中,黄色的硫代硫酸钠银沉澱像斜阳染红了云层,像mulled wine,像热腾腾的红色朗姆酒。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奇妙的反应,抬起头来,看见陆琪一个劲儿盯着励阳,脸上带着挑衅的笑。
我冷眼瞪着她,这个小骚货。
励阳并没注意,他拿起盛放在浑浊试管里的氰化钾溶液,轻轻摇晃两下。我悄悄把盒子里两块未拆封的氰化钾硬块放进袖子里,没人注意到。励阳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进行各种操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我在励阳的书里发现了陆琪写给他的情书。南瓜灯闪着橘色的光泽,我看到他脖子上的南瓜灯项链,想起来去年他也是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我。不应该吃苹果,应该和喜欢的人喝mulled wine,吃姜饼,原来他和我说过好多次这样的话。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到城市里灯火辉煌。
妈妈狠狠敲门,一面摔东西一面大喊大叫。我害怕她闯进来,把床和桌子推到门边,可她声嘶力竭的叫声依旧从房间里的各种缝隙传来,我扒开窗户往外望一眼,楼底下渺小的车水马龙。我要是南瓜灯就好了,是励阳脖子上的南瓜灯就好了。
我的妈妈是个疯子,疯子是不会承认自己有病的。如果我被她抓住,她会把医生给她开的所有精神类药物全都塞进我的嘴里。
我不敢开灯,等到半夜不再有一点动静,我蹑手蹑脚绕开躺在客厅地毯上的妈妈和酒瓶,走出家门。
励阳在楼下等我,他说,我们说好要永远一起的,你怎么能让我这么担心呢?
陆琪依然没有放弃励阳,即便励阳从不正眼看她。圣诞节是外国人的节日,今天上课的人比昨天更少。励阳不许我逃课。
我与他再到实验室时,中年女老师对我冷笑一声。陆琪轻蔑地瞧着我,她说,你就是个疯子,神经病,没人喜欢神经病!
励阳紧紧攥住我的手,正要发作,我生生把眼泪憋回去,拉着励阳跑出实验室。我站在天台上,说,我再也不会去实验室。
励阳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他说,他们不喜欢你,可是我喜欢你呀。
我取出口袋里两片氰化钾,透明的塑料袋子在夕阳下熠熠闪光。我说,白色的结晶像雪片一样,可只要一点,就足以把人杀死了。
我说,我讨厌陆琪。
励阳讶异地看着我,他皱了眉,说,把它给我。
我后退了两步,眼泪扑簌下来,你喜欢她还是我?
我拉着励阳到了三楼的办公室,半开半掩的门缝里传来呻吟声,陆琪和校长叠坐在椅子上。我说,你现在知道了,这些人都有病。
我把氰化钾放进陆琪水杯里,还是被励阳发现。他把水倒进草坪,又把杯子扔进垃圾桶。黑暗的校园里,我冲他大喊大叫。他任由哟发洩,等我气喘吁吁泪流满面,他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喃呢,小纾,我不会让你一人孤单。
我擦干眼泪,乖乖把余下的氰化钾都交给他。回到家里,不管妈妈怎么吵闹我绝不还口,趁着她喝水的时候给她餵了药,她说,妈妈只是希望你能正常的生活,小纾。
励阳就等在门口,我欢喜地拉他进来,他的笑脸就像四月温暖的阳光,我相信他能讨妈妈喜欢。
妈妈,这是励阳,以后我们两个陪伴你,陪你看病,好不好?不过今晚是圣诞夜,我要和他出去庆祝,妈妈。
妈妈看我,再看励阳。她温柔宁静的脸一下子变得阴鸷,她沖过来,狠狠抓住我的肩膀,像个泼妇一样瞪大眼睛吼叫,「你这个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肩膀快要被她捏碎了,我强忍疼痛,妈妈,我喜欢他,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她粗暴地把励阳赶出去,用粗绳子把我绑在椅子上,倒出大把的药塞进我嘴里,她颤抖着说,仿佛我对不住她,疯子,你是个疯子……
钟錶上的指针指向十一点,再过一个小时,圣诞夜就结束了,励阳万一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妈妈像盯着怪物一样盯着我,小纾,你病了,有病就要治,妈妈不会嫌弃你,你为什么一再骗妈妈!
我哭着摇头,原来妈妈看不见励阳,她不吃药,总有一天连我也会看不见。妈妈,你怎么能不信我?
妈妈,你说得对,有病要治,要去医院,要按时吃药,不能躲在屋里不见天日……你可以和我一起出门,我和励阳带你去喝热腾腾的红酒,看橘色的南瓜灯和红衣白鬍子的圣诞老人。
她只是抱着我痛哭,我能察觉她的脆弱,可我怎么安慰她都好像是错。励阳,真奇怪,妈妈到底爱不爱我呢?她自己有病,却偏要诬陷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母亲?
她不哭了,跑去厨房拿刀,说我要再提起励阳,她杀了我再自杀。
我迷茫地环视凌乱的屋子,指针指向十一点三十。还有三十分钟,或许再也见不到励阳了。妈妈是要杀死我的希望。我妥协地点头,妈妈,你放开我啊,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好好道别。
她警惕地后退,我看着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耳边响起圣诞音乐,指针全部归于十二。
桌子上的南瓜灯熄灭了。
妈妈蹲在来给我解开绳子,她明媚而又得意地笑。
我沖出家门,在沉寂的凌晨到处寻找励阳,直到日光高恍。
我把安眠药拌进饭菜里,妈妈没有察觉,她笑着捏我的脸颊。我找来妈妈的注射器,把準备好的氯化钾溶液推进她的胳膊。我换了漂亮衣服,来到西餐厅,妈妈不在了,励阳就会出现,他临走给我留下氯化钾,他肯定是不希望妈妈阻碍。
新来的服务员话很多,他放下甜点,说,小姐,一个人的话,点一份一样比较好。
原来这人也看不到励阳。我问他,是不是现在只有我能看到你?
他微笑着抿了一口酒,像个高雅的绅士,小纾,这样不好吗?
当然好。
不再亮的南瓜灯一点都不好看,落了灰,就像黄铜堿性氧化后的颜色。励阳,南瓜灯灭了。
小纾,你喜欢南瓜吗?明年,把自己变成南瓜灯送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