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片荒原吗?
不,人生是一片充满着谎言的荒原。
人一出生就懂得撒谎吗?婴儿应该不会撒谎吧?那撒谎应该是一种需要学习的技能吧。甚么时候学会的呢?甚么时候才有撒谎这个念头?
我想,撒谎是为了一个原因而已,就是保护一些想要保护的东西,例如是脆弱的自尊。
记得幼稚园的时候,我就骗我的同学说我家很美,而且墙纸都是美少女战士,很公主、很梦幻的。有一次,同学就跟她爸爸嚷着要来我家,想要好好欣赏一下我家的美少女战士墙纸。最后,她当然是吓死了。一到楼下就是黑沈沈的旧式楼梯,还有扑鼻而来的又酸又湿的霉味,像是一道让人不禁靠近、通往魔界的入口。可是,那位同学真的很坚持,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爬了五层楼梯,来到了我的家。对于这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我也无可奈何。她看着我的家,并没有传说中的梦幻墙纸,也没有任何少女的装饰,甚至连属于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她的眼神,与我的眼神,好像从此也没有再有直接的交流了。她应该是感觉被骗了吧。不知道她会不会也有愧疚的感觉,好像暴力地掀开了别人的伤疤一样。可是,这对于幼稚园小朋友来说,也太难消化了吧。说起来,应该是我要跟她道歉才对。
还有一次,应该是中学时期。那时候,我只顾着读书,人生的目标就是要考第一名,要拿奖学金,所以没有花时间在经营友情,自然身边也没有甚么朋友。可是,学校却要求我们到历史博物馆看展览然后写报告,我自己一个又不敢去,所以就找了妈妈陪我去。离开场馆时,却遇上了我的同学,我急忙推开我妈妈,跟她说你走开,假装跟她不认识,假装今天我是一个人来的。为甚么?因为我不想让同学看到我妈妈,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妈妈年纪大,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家的秘密。
我想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装饰我的外表,可是,这却让我变得更加丑恶。
谎言,成为了我以为的武器,去保护我,不让别人嘲笑自己。其实我会这样想,就已经是很卑劣了。因为我这种思维,就反映了我也是一个会因为这些原因去嘲笑别人的人。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呕心了。
妈妈这么爱我,这么辛苦地养大我,但是我却为了保护自己的面子,把她狠狠地推开。这真是一个很可耻的行为,罪大恶极,我真的很幼稚。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发现自己的幼稚,鼓起勇气向妈妈道歉。我说:「妈妈,对不起,我当时真得很差劲,我不愿意认你,我真的很差劲......」道歉只需要几句说话,轻轻鬆鬆就完成了,可是,伤害却深深的刻在妈妈的心里,虽然她说已经不介意了,但是偶然她也会提起,以一个开玩笑的姿态去说当年的案发经过,在她的笑意背后,我却隐约看到那丝毫的悲伤。
究竟是甚么炼成了我的丑恶?我真的需要那些谎言吗?家里装修得很华丽,我就会幸福吗?妈妈很年轻很美,我就会幸福吗?小时候我的价值观真的很扭曲,很虚荣,很表面,这渐渐让我成为一个表里不一的人,习惯带着一个虚伪的外皮与人相交。然后,我又学会了「伪善」。
常常也假装自己是圣人,甚么事不介意、没所谓,其实心里却是很介意。明明是一个小人,却假装自己是一个圣人,骗取别人的喜爱,真的是很无耻。
直到,我遇上了那个他,那个让我伪善到极致的那个他。为了他,我愿意付出所有,愿意包容所有,愿意放下所有底线。他,就像是一个宗教一样,让我爱的沈迷。可是,当我奋身去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粉身碎骨,而他也离开了我。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一种情绪,就是恨。心里充满着恨意,这种恨,让我明白,我爱并不是他,我的善良也是假装的,我爱的只是他的爱。
撕开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之后,剩下的那个赤裸的我,虽然是那么的自私、那么的不可爱,可是,这才让我可以真正零距离地触踫到我自己,让真正我被我好好的抱紧。
我也不再需要谎言来保护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很好了,我不需要做得那么优秀、那么无瑕,我只需要做回我自己,那个有缺点也有优点的自己就足够了。
对于我的家,我也渐渐地学会了接纳。我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可是我却可以有自由去选择以一个怎样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他们连自己也搞不定,哪有甚么能力去让你建立自信、营造快乐?可幸的是,我长大了,我有能力帮助自己,不需要依赖他们,这让我们的关係更自由,即使是亲人,也可以用一个充满自由与尊重的方式去相处,这是我跌跌踫踫期间,隐约领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