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式
被吸入黄昏的夕阳余辉中消失无蹤。
咒,乃传递心念之物。
即使是乱七八糟的胡诌一通,只要施咒者的心念够强,再不可能办到的事都会实现。
那是他教会我的事。
一定是为了教会我这件事,那时候才会⋯⋯
在无名时代的部落里。
没有名字的幼小少年。
只有我知道的 。
传说故事。
#001式
被生下来之后,就被当成恶鬼的孩子。
受到了弱小身躯无法承受的,无理惩罚。
已经忘记确切是哪一年了,集会才刚刚解散真的是累得要命。在回家的路上碰巧路过了某个村落,暂时先叫它可悲村好了。因为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打算今天就住在那里。
在寻找在可悲村的暂时落脚处的时候,看到了两个小孩正在欺负一个倒在地上的孩子。
我本来是打算直接忽略的,却在转身準备要离开的时候,看见了被欺负的孩子,头上长着短短的角。
⋯⋯角?那应该不是人类会长出来的东西吧。那是什么会长出角?是鬼吗⋯⋯
鬼?啊,是鬼耶。
这么说来就是在不久之前,确实有个叫『鍊鬼』的操作在巫师间广为流传,大概就是鍊出药水让生物喝下去造成变异的魔药型巫术。发起人是一个叫镜玹的两光巫女,虽然被她选为最初的鍊鬼计划的partner,我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想弄出来的,到底是那种飘来飘去的幽灵,还是日本传奇里面那种长得很奇怪的鬼。
看来是日本传奇那种长得很奇怪的鬼。
镜玹那家伙,应该是把鍊药水失败的废料随手一丢就算了吧⋯⋯确实很符合她的作风啊。然后因为无法得知的原因,本来应该是失败品的药水在这孩子的身上发生作用,让他长出了鬼才会有的角。
于是无知的人类又起了消灭异族的蠢念头,準备排挤甚至消灭这家伙吗?
虽然这种举动并不能怪罪他们,因为他们是被有限知识泯灭了包容心的可悲生物。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孩子虽然长着人类的外表,充其量也算是鬼,除了那两个短短的角之外,还拥有操纵鬼火的能力。
这孩子应该不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吧。不过这样更惨,因为这也代表他没办法控制它⋯⋯所以拜託你们这群人别欺负他啊,不然最后死的很惨的会是你们。要是一个不小心惹他生气,火焰无法控制的烧起来的话,我可是不会帮忙灭火的喔?
所以我走到了施暴小孩的面前,用身墙护住鬼的孩子。
是啊,我的确是不想灭火,因为那太麻烦了,但并不代表我不想负起责任。毕竟是自己的伙伴弄出来的困扰,也不好意思把祸害留给人家。
被我阻止的施暴小孩对着我吼:「他是鬼的小孩!大人都说要是靠近他的话就会被诅咒!」他真的是用吼的,不夸张。
对于他的不满,我打了个呵欠,刻意用特别呛辣的语气回答他:「我知道啊。你觉得我没眼睛吗?所以,你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明明弱小得我一巴掌就能拍死,居然还敢跟我斗,所以我就说小孩真的很讨厌。
讨厌小孩真的不是我的错,谁叫他们又笨又爱现,吵闹起来要人命,比什么都还要难取悦,还得忍着不能和他们动手。要是真的忍不住尻了他们一下,又要被某些自以为很有爱心的家伙批评。
「他、他是⋯⋯」被我一呛就安静多了,真好。
「他的爸妈呢?」我指着鬼的孩子。
「死、死了⋯⋯」
「喔?那正好。」
我打横抱起鬼的孩子。他没有挣脱。
这个村子,应该没有地方愿意收留带着他的我吧,看来只能长途跋涉直接回家了。
没有反抗没有吵闹,像是死了一样安静,鬼的孩子就这样乖乖让我带了回家。
这样正好,因为我实在没有耐心下来哄他的自信。
我打算让他待在我身边。
这样能够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或许他长大之后能够教他怎么控制自己的火焰,真的不行的话就唱咒压制他自己压不住的火,顺便隔离他和人类的暴力,避免愚蠢的人类不要命的引爆这颗不定时炸弹。
镜玹,不管怎样这赡养费妳是付定了。
#002式
明明到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一起回家吧」这么说的你牵起了我的手。
被我捡回家的鬼的孩子,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他一句话也不说,窝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简直像是颗石头。
「⋯⋯我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啊。」拿着汤匙的手,搁浅在他嘴边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抽筋得阵阵发抖。
被我这么一说,他本来就低着的头垂得更低了,胸口的火焰突然凉了半截,这表示他因为我的话而感到失落。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可是你再不吃不喝真的会死喔?」
其实也不一定。虽然是有那种⋯⋯让人就算摒除生存要件还能活着的咒?可是这是他的命,他自己不要我也不能怎样。
「我拜託你。就一口,好不好?」
⋯⋯不对,我干嘛要拜託他吃饭啊。
我绝对不是希望他活着。
虽然他的出现确实是让我孤独到能够称之为『孤僻』的生活稍微添了点生气,可是没有他,我依旧是好好的安稳的过。
而且要是没有他的话,就能回到以前轻鬆的生活了。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啊。
就在我忙着疯狂否认自己的时候,鬼的孩子张开了嘴巴,默默的把那口食物吃掉了。
不得不说我大大鬆了一口气。
「⋯⋯谢谢。」
不对!我为什么要向他道谢啊。
「难吃。」
「抱歉喔,老子是巫师不是厨师好吗。」
向他道谢居然还被无情地吐了槽,我却难得不觉得生气,只是吐槽了回去。
「⋯⋯」鬼的孩子稍微抬起了头,看向我左手拿着的装着食物的碗。
那双眼睛矇着一层灰,是没有生气的眼睛。
「你可以自己吃吗?我手快痠死了。」我把汤匙和碗一放,转身就走。当然就算他说不行我也不会餵他的。
傍晚我再去看看他的情况的时候,发现他蜷缩在沙发上,发出轻微鼾声的睡着了。空碗和汤匙好端端的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真的是⋯⋯麻烦得要死啊。
我随手抓下旁边衣架挂着的披风,煞住了要把披风丢在他身上的起手式,改为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要是感冒的话只会更麻烦而已,又是我要负责照顾⋯⋯嗯,就只是这样而已。
#003式
为什么没有察觉呢。
对于我早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的这件事。
自从那次说我煮的饭『难吃』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半句话。只不过总是在我调製药水,或者是进行各种新开发的时候,在旁边默默地看。
偶尔会对某些实验特别感兴趣,露出像是在说『我也可以吗!』的期待神情。
「你不行啦,因为你——」
———咦?
为什么我会觉得不行呢⋯⋯
说起来我们这些会巫术的人,也说不上是什么异类,大家在本质上都是人类吧。既然如此,我们究竟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和其他人不一样,能操纵这种超自然因素⋯⋯
是因为咒使得比普通人好吗?
咒,乃引导力量之物。
那么它本身又是什么?如果『咒』就是『咒』,那每个人来唸就都一样,如果『引导』就是『引导』,那么这有关乎天份,如果『力量』就是『力量』,那么这份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之中,好像从来没有人考虑过这件事。
嘛⋯⋯先不管这些事,既然是鬼,可能也有操纵细微魔力的能力。
「你过来。」我将他抱到腿上,双手扶上他的肩:「试试看也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个屁。
他的火焰我根本没碰过,对于它的威力也全然无知。要是这火焰连我也控制不住,或许真的会直接被烧死也说不定。
不过就算是这样被烧死也算是种幸福吧。
⋯⋯心里出现了这种集变态与疯狂于一身的恐怖想法。
虽然脑袋正进行着奇怪的运转,我还是没有怠慢控制他的火焰的工作。幸好算是温和的火焰并不难控制,我试着在心中想像它成形的样子,进而让它具象化。
「⋯⋯!!」他看着自己手心里捧着的一小簇淡青色火焰,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吶,明天有集会,我们一起去吧。」既然他那么喜欢这种法术类的东西,带他去一次也无妨。
「⋯⋯。」他无声的点了点头。
「呜哇!这是我鍊的鬼?那次的药剂居然是成功的吗?」大概是闻到了鬼的气息的镜玹,用令人恐惧的速度向我们跑了过来。
我慌忙地挡开了她留满长长指甲,想去抓鬼的孩子的手。
「呜呜你做什么啦⋯⋯」镜玹看向我,眼眶泛泪的把头埋进膝盖里开始假哭。
「你会伤到他。」
「呜呜不管!袹祤君欺负我!」这时她突然回过头给了我一个鬼脸:「不过,如果你让我把他带回去就原谅你。」
让镜玹把他带回去⋯⋯吗。
确实这样我就少了个麻烦了,而且他本来就是镜玹的东西。
可是我却不想还。
或许是因为花费很多时间照料的东西突然要送走,而觉得心理不平衡吧⋯⋯不过他的价值是能用这种方法衡量的吗?不是单纯因为他是生命这种理由,而是⋯⋯
如果送走了,我应该会很难过。
「不⋯⋯不行。」我低下头来,右手扶着发疼的脑袋,牵起鬼的孩子的手:「这孩子其实很难照顾,还是别造成你的麻烦了。」
「是吗。那就算了。」
「镜玹啊,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可是集会⋯⋯」镜玹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不过还是朝着我们挥了挥手:「⋯⋯掰掰。」
『袹祤⋯⋯感觉变温柔了呢。』
好像听见她在我们的背后这么说了。不过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像我这种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用温柔来形容。
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小路,和天空相接的是又红又大的夕阳。他走在前头,背影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回过头,发现自己走得太快了,于是蹲下来等我,期间在旁边的草地上拔起花草来。
为了不让他等太久,我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走了喔。」
「哥哥。」他拍拍裤管站起身,向我递来一朵白色的小花:「这个给你。」
抬起头来注视着我的眼神澄澈清明。
那是亮蓝色宛如发光宝石般的眼睛。
「我们回家吧。」犹豫的牵起我的手的少年,从那只手的手心传来了温暖。
「⋯⋯好。」接过纯白色花朵的我,发现自己或许⋯⋯
已经不只是单纯把他当作鬼的孩子来看待了。不过,也不是很清楚,他在我心中到底佔了多大的比重。
牵起手的我们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看着『少年』的头顶,我在想他会比我矮的日子也不多了吧。一定会一眨眼就长得比我还要高的。
为什么他这么快就长大了?明明才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小孩变成了少年。
你也会像这样一瞬间就长大成年吗?
然后⋯⋯离开我的身边。
到了那个时候。
那时候的你,会迫不及待离开我吗?
至于那时候的我,会忍心让你走吗?
#004式
这样的世界。
要是除了我们两个之外 其他人全都消失的话就好了。
「那么,我出门了!」
「喂,等等⋯⋯真的不用我跟着去吗?」
「呃、」转身準备出门的他回过头来,看着拉住他的披风一角阻止他出门的我:「没问题,我都多大了。哥哥还老是把我当小孩看待。」
「不是,你的角⋯⋯」
「⋯⋯就算这样还是看得见吗?」他用手理了理有点过长的浏海,眼神透露着不安。
『要是我说看得见的话,你就不走了吗?』
虽然心里忍不住这么嘀咕了一句,我还是摇了摇头:「看不见喔。」
「呼⋯⋯那就好。那我出———呜哇!」这次换被我扯住兜帽的他差点跌倒,口气微愠的抱怨:「到底还想要玩多久啊,哥哥。你在闹彆扭吗?」
「⋯⋯谁、谁闹彆扭啊!」我知道我现在就像是缠着爸妈不让他们去工作的屁孩,只是自尊不想承认。
「嗯⋯⋯让哥哥对我闹脾气也无违和呢。因为比我矮多了,年纪看起来也比我小。」
「比我高了不起吗。」
我们能不能别讨论身高这个话题。
二十年之间,我的容貌一点也没变老,想当然身高也是一公分都没长。他已经比我高出了一颗头,年纪应该也比我现在的外表还要大了吧。
「很了不起,长得比哥哥高大就能保护你了呀。」他摸了摸我的头,露出了暖男式的微笑。
保护别人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再说,保护不保护什么的我都不在意,只要你能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袹詽⋯⋯」我别开视线,不想让他看见我泛泪的眼眶。
『我来保护你就好了,别整天想着要离开我啊。』
努力忍住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冲动,我终于忍下心来,一把把他给推出门:「⋯⋯路上小心!」
然后用力的甩上大门。
⋯⋯总有一天要放手,真的是让他真正的长大必经的过程吗?
袹詽还不回家。
明明说好夕阳西下的时候就会回来的。
是不是忘记回家的路?或者说在路上出了什么事?还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说好的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呢?最后还是得要我跟去吗⋯⋯
我迅速的披上兜帽斗篷,抓了倚在门框上的杖当作防身用。
才刚走出屋外,却看到不远的小村庄正烧着熊熊的蓝色火焰。
那是袹詽的火焰,我不会搞错的。
「喂!袹詽———你在哪里⋯⋯」我着急的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在被烧成断垣残壁的小镇里寻找他的气息。
终于在小巷里一栋小房子的大厅中央,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他。
「⋯⋯袹詽。」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全身都被淡蓝色的火焰包围着,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左边的角只剩下一半,前端是平滑的断面。
听见了我的叫喊声,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在看见我的瞬间像触电般的跳了起来:「哥哥不要过来!!」他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往后退远离我,直到背靠到墙无路可退。
「咦?呜呜呜⋯⋯哥哥⋯⋯救我、不要靠近⋯⋯⋯」血泪从他的眼角渗出,还来不及沿着脸颊流下,就已经被火焰给蒸乾。
⋯⋯⋯⋯。
实在是太糟糕了,这样的状况。
早知道⋯⋯我早上就不该放手的,就算是多无理取闹,也应该坚持和他一起出门。
自责、不忍,让胸口阵阵抽痛。炙热的火焰同时烧得全身热辣辣的痛。
「哥哥,不要靠近我⋯⋯会受伤的!」
「是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说教了?」我不管他警告般的话语,逕自朝着他走去。
你就这么想要远离我吗?
最初不想让我碰的样子,我能解读成对我的不信任。长大之后总是一副『我已经长大了』,做什么都要自己来、拒绝我的帮助,我也能说服自己,那是因为好胜心强,才想什么事都自己试试看。成年之后挂在嘴边的「不想让我担心」,我也能勉强的相信你是真的不想带给我麻烦。
可是,把我推开,你自己则因为失败变得伤痕累累,在你看来真的有比较好吗?还是说你就是不想要我的帮助,全部都是我的自作主张?
不⋯⋯不可以。我的付出,在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前,在你支付完和我一样的心意之前,就这样结束实在是太令人不悦了。
我只是想要你待在我的身边啊。
如果触碰到的话,就能紧紧抓住他,不让他走了。
迈出最后一步,我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现在没事了喔。」在将他拥进怀里的瞬间,自己终于也感到安心。
「哥哥⋯⋯好痛、我好怕⋯⋯⋯」
「我会保护你。」对我的请求,我必须回应这个期待才行。
这样茂盛的火焰,凭我已经压不下来了。就算要脱身,也只能保护我们两个⋯⋯
不,我在想什么啊。
火焰中出现了複数的身影。
他们身上的衣服也被火烧着了,却毫不在意被烧伤般,不是先灭火而是优先选择举起武器。
啊⋯⋯就是他们,这场火焰的肇事者。袹詽的角也是被他们切断的吧,所以才因为过度的疼痛让火焰暴走。
「⋯⋯别怕。我会保护你。」我嚥了口口水,向空中举起杖,準备唱出防御的咒,还没开口,却被他压倒在地。
「———?!」
武器撕裂空气的风切声。愤怒的叫喊声。痛苦的悲鸣。温度突然窜升的火焰。喷溅的温热液体。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鲜豔的赤色。
一瞬间大量的信息灌进脑中,导致任何一项都没办法处理。
我愣愣的伸手抹去溅上脸颊的液体。
⋯⋯温热的血液。
他无力的倒在我身上,铁製长枪从背后贯穿了胸口,血液不断从伤口涌出。
「喂、喂喂⋯⋯你、⋯⋯」我赶紧按住他的伤口想替他止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哥哥⋯⋯不要救我了。你听我说。」
「喂,不要搞得像要讲遗言一样———」
「⋯⋯⋯」他摀住我的嘴巴强硬的打断我说话,脸上浮现了释然的笑:「因为我是被诅咒的孩子⋯⋯遭遇这种不幸是必然的呢。所以要是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就好了。不想、被其他人打扰啊⋯⋯这样幸福的生活。要是下辈子⋯⋯可以的话⋯⋯希望⋯⋯⋯一直在一起⋯⋯让我、独佔———」
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他硬撑着最后一口气在我耳边低语。
「啊啊⋯⋯我挚爱的袹祤。」
已经无法思考他所有话语的意义的我。唯独这句话迴荡在耳边。
还在燃烧的火焰散发出凉气,那是他的生命已经凋零的铁证。
『他说爱我?』
如恶魔般朝我们走来的「梦魇」们,我静静注视他们迈出的每个沈重脚步。
『想一直在一起?』
对于他们所犯下的「罪行」,我很清楚我有责任给他们应得的惩罚。
「你们都去死吧。」
幽幽地吐出有如诅咒般的话语,心底涌上的恨意助长了火焰吞噬整个村庄,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这世界上,不留余烬。
泪水唯独浇熄了我和他身上的火焰,却没法抹去身上被火烧伤的痕迹。
夕阳即将隐没在地平线下,这是外出的游子一天中最为思乡之时。
突然好想听他和我说「我们回家吧。」
⋯⋯回家———?呵呵呵⋯⋯那还真是⋯⋯美好啊。
#005式
如果能一直维持现状就好了。
我是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这么想的。
你/我愿意,拿什么来换呢?
你/我认为,拿什么来换才能展现真正的诚意呢?
你/我了解,卑微的愿望想要上达天听,就必须血淋淋地献上血淋淋的祭品吗?
你/我希望,或是想得到什么的话,就必须拿等值之物来换取。如果想换取的是某人的性命,那么很遗憾,必须拿比一条人命还要重要的『珍视之物』,来换取喔。
这样的『觉悟』———做好觉悟了吗?
最近做的梦里,总是有个尖锐的女声这么提醒着我。或许是因为醒着的时间,我都在构思复活袹詽的术式吧。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概念。
我是了解的,我比谁都清楚。
卑微的愿望想要上达天听,『咒』即为传递的媒介,那是为了不要换错东西而创造的语言。至于应该献上的祭品,因想换取的事物,他们的本质及价值而异,共同点就是,他们在你的生命中有一定的价值。而「不幸」——那是能够换取所有事物的珍贵宝物,失去幸福活下去所承受的痛苦,即为比他人的性命还要珍贵之物。要以不幸才能达成的愿望,除非是过于贪婪的人,不然平常不太会有人如此牺牲。
以孤独换来长生不老,以弄髒自己的手换取迷人的长相,以不被理解换来超越常人的力量⋯⋯
以名为失去的会心一击痛楚,换来名为爱的甜美滋味。
以永久且令人窒息的痛苦,换来千疮百孔但足以称作幸福的结局。
我剜出了自己的心脏。
热辣辣的痛。
深知被我『复活』的他醒过来之后,看到死掉的我应该会觉得傻眼,我并不打算牺牲生命。对于失去心脏的我该怎么活下去,接收了我的心脏的他的生命延续,这些问题的解决办法,我可是在术式上下了很重的功夫。
关于没有生命现象的活体到底是活着还是死去,这种哲学的问题已经不再探讨。
关于变成这样的我究竟还有谁会接纳,这样我无力改变的问题也不再在意。
至于为了换得这样的结局所必须接受的不幸,这样令人惧怕的未来也选择不再思考,不管是多么令人窒息的痛,只要停止思考就能遗忘。
「让他活过来」,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意志谱完复活的术式,支撑着躯体忍受献祭的痛苦。
即使变得多残破不堪,袹詽也会接纳我的吧。就是因为坚信着这一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考虑,都不曾带有「就此收手」的放弃念头。
咏唱的咒文,自零至六分成七式,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意义。不只是为了让上天知道我要什么,这是为了他而做的咒。
袹詽。这是我想传递给你的心意。你听见了吗?听见的话拜託你睁开眼睛吧。
眼里噙着疼痛的泪水,我艰难的唱出最后一句咒术。
我是真心祈求的,拜託再稍微延长一点我们的时间吧。
『吶,拜託你活过来⋯⋯』
⋯⋯然后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006式
在雨过天青后 两个代表不祥的背影。
被吸入黄昏的夕阳余辉中消失无蹤。
「哥、哥哥⋯⋯哥哥!⋯⋯祤⋯⋯⋯!」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他在叫我的声音。
睁开眼睛,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複数的人影如水草般晃动。
「唔唔⋯⋯啊⋯⋯⋯?」我摸上疼痛得快要炸开的脑袋,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再次清楚的视野里,他跪在横躺在地上的我身边,一脸不安的盯着我看。
「我在做梦吗⋯⋯」那个术式的效果有这么快吗⋯⋯我记得是没有。所以这是梦吧。这么想的我打住了起身的想法,才爬起来一点点就又躺了回去。
「不是梦啦。」他从后颈拉住了我的领口,直接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
「噢⋯⋯咦?不、」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确认会痛之后才真的相信这不是梦:「⋯⋯你活起来了?」
「嗯,虽然感觉有点奇妙⋯⋯算是活过来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啊⋯⋯太好了⋯⋯⋯」
心心念念的事终于达成,认知到这一点后疲劳感迅速涌上,一瞬间让身体无法动弹。我倚在他的胸口闭上双眼休息。
这几天实在是太紧绷了。一步也不能出差错的紧张感、极度压缩的睡眠时间、为了构思术式而榨乾的脑袋⋯⋯
「你听好,以后别再执意要一个人做这个做那个了,免得又受伤。」我反手想敲他的脑袋一下,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哥哥,这段时间里你完全没有反省啊。」
「⋯⋯哈啊?反省——唔唔呜———?!」
他一把扭过我的身体,冷不防就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吻。
—————!!
「总是一副『你做不到让我来』的样子。」他直接无视我的惊讶,继续朝我开炮:「总是觉得我一定会受伤而剥夺我的自由、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总是认为我是你的所有物。」
与恶意的话语不相称的,是眼里混沌不已、却不掺杂愤怒的波动。
「对这些我都没什么意见,可是,」他说着握起我的手,轻吻了我的指尖:「与此同时,我也有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的时候啊。你什么时候才要变成我一个人的?让我独佔⋯⋯」
彷彿注视着我灵魂深处的那双眼睛。
揉合掺杂着想将我吃乾抹净的慾望。
被吻得晕乎乎的我顺从的让他拥进怀里,心脏⋯⋯
⋯⋯会怎么样?才失去它没有多久,就已经忘记了心脏跳动的感觉。
「袹詽,我⋯⋯」
我现在没有心脏了。
这件事对他来说可能有点太过残酷,让我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
刚才被盯得晕眩的飘飘然感觉,在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完全灰飞烟灭,粉红色泡泡无情的被冰冻起来。
沿着脸颊流下的泪水是冰冷的。
「哥哥⋯⋯」他伸手抹去我的泪:「我会好好珍惜,哥哥的心脏喔。」
「嗯⋯⋯———咦?」
他刚刚说什么?是怎么样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
「莫语,莫言。」他将食指放在我的唇前:「我什么都知道。挚爱的袹祤的一举一动,全部都看在眼里,一秒都不会让它溜掉⋯⋯即使是死去,也一样。」
「哥哥。我喜欢你,你懂我的意思吧?」
「⋯⋯⋯」一阵战慄。我低下头迴避他拷问般的视线,伸手想推开他,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动弹不得。
明明就是为了让他待在身边才想救回来,明明就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救回来,现在又要把他给推开的话,那样实在有点感伤。
啊啊⋯⋯实在是太麻烦了!
一开始就应该把他丢在那条巷子里,让他自生自灭才是最明智的作法。
教会我爱教会我耐心、教会我恨教会我复仇、教会我绝望教会我奉献,逼迫我学习一大堆我根本不想了解的情感⋯⋯
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才不能丢掉你。
可怜的鬼的孩子。我不是很想接纳的男孩。我呵护备至的少年。我所爱的他。我费尽心思想留在身边的他。
而他现在说爱我。
现在我应该用什么态度、应该用什么眼光来看待他?已经搞不清楚了⋯⋯既然这样,那就———
「全部、全部都随便你吧⋯⋯」
这已经是我最直白的回答了,要是听不懂的话,你的喜欢也不是真心的吧。
结果到最后,『我爱你』什么的,要学会说出口的话,还是需要再延长修业年限吗?
我的有生之年,可能都会死死被他抓住不放了。就算学会了『我爱你』,我可能看不见尽头的这辈子,也会和他紧紧绑在一起,毕不了业。
经过漫漫岁月,到了真的必须分开的那个时候。
六兆年与一夜,即使相差悬殊,便再也分别不出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