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朝着深渊无限坠落。
而我的全身都被千刀万剐。好痛,好冷。彷彿即将摔个粉碎。
这一切都在突兀的话铃响起时嗄然终止。
我睁开双眼,客厅的空气不同于梦境中的十分燠热,汗水滑落我的下巴,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在脸上灼烧后残留一道道龟裂白痕。电话依旧响着。
任由刺耳的铃音撕裂环境音的平衡,第三通电话打来我才伸手勾起话筒,脱力的呼吸,像搁浅沙滩、没了水的鱼。对方开口前我无意说话,鱼缸落在地上的光影被水流旋转扭曲。
「哈啰?……我是………那个……」女人过度亲切的声音被白噪音淹没,时而浮出池面,如同溺水的泳客。「…我们………想问妳…要不要……大约…」
「…妳在听吗?小千?」
「…大家都很担心妳喔…」
「就这么约好喽?不然妳会赶不上进度的。」
对方挂断电话,我忘了自己是用什么话回应她的问句,只知道最后提起的那个约定是不会实现了。
伴随着水滴声的隆隆巨响传来,侵蚀着我的听神经,厕所水管的老毛病又犯了。翻搅着海腥味的水族箱叮铃叮铃的细语,我注意到唯一的一只鱼没了呼吸,牠僵硬的身躯无力地飘在水面,抽水马达让牠一圈一圈的在里头转。
我没有要起身收拾死鱼的想法,继续放任牠随着水流上下波动,茶几上的玻璃杯反射窗外密布着浓云的天空,马路上的引擎和喇叭声从没什么用的气密窗渗进来,暗沉的灰光从百叶窗的孔隙中一滴一滴淌下地面。
不知为何,今天的天空看起来好哀伤。
身下的皮沙发不再凉爽,上头只有被我的汗水濡湿的痕迹,我的手掌垂落地板,斑驳的光点随着冰凉触感在指间穿梭,如银白的流沙。厕所的水声已经停止,留下滞于空气中的死寂。
白纸的一角从矮桌下露出,我用眼角瞥了一下,上面的十二号标楷体只印着一行字:
○○高中数理资优班:15号 黄千阳同学
我的目光停滞在那寥寥几字上,虚实间载浮载沉的意识同那只停止呼吸的鱼一般,旋转、飘荡、淹没。
╳
「妳怎么了?」女人以不解的神情望向我,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指尖紧紧捏着一张被狠狠摧残过、已经皱巴巴的纸,我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妳之前不是这样的,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的声音很轻柔,但颤抖的纤薄肩头还是不争气地透出了她的熊熊怒火
我没回话,只是低头沉默不语,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自己残破布满咬痕的指甲。指缘的硬皮如同剥落地油漆般一片一片浮起,温热的血珠从中间丑陋的伤口滴落。
「到底为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重重吐出,彷彿已经濒临崩溃极限。她强压下的愤怒低吼现在除了火药味只有浓浓的失望,呛得我喉咙好痛。
「我们大家都很看好妳,也觉得妳能把自己治理好……」
她闭上双眼,嘴里喃喃了一句话,耳鸣声淹过它,我的脑中只剩下血液的奔腾咆啸。女人转身离去,面对甩门的巨大声响,我缩了一下身子,白纸飘落地面,落在石砖上髒汙不堪的它被强烈的日光灯映照。
好可怕。我跌坐在地。
刺眼的白光中,大大打在上头的红色罗马数字随着看似平静的标楷体令人作呕的显现。
○○高中二年级第二次段考数学科 15号黄千阳———46分。
接着,令人作呕的浪涛以及令人作呕的数字活活将我吞噬。
╳
我倏地惊醒,耳中只有嗡嗡耳鸣在作响,血液在动脉中奔腾的通通声震耳欲聋,四个瓣膜齐力嘶吼,这副身躯还耐得住捶打是个奇蹟。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唯一开着的那扇窗被雨水灌入,燥热的暑气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湿闷气息。
总觉得,拍打着玻璃的雨珠看起来莫名耀眼。是错觉吗?现在可没有阳光。
我伸手将桌底下的试卷抽出,用力揉成一团后让它随着抛物线落向窗边的垃圾桶,纸球打中桶子的边缘,接着空咚一声掉到地上。
没进。
厌烦的叹了口气,我乏力的用左手撑起自己,皮革布料的细滑触感刺激着指腹,我的双腿在颤抖。
三个半规管同时不争气的搅动,身体向前倾倒,我看见自己依旧没有好转的残缺指甲,它们在灰濛的光线下看起来好渺小。
我甩甩头,试图将后脑的异样沉重赶走,边连滚带爬的对抗地心引力,成功移动到塑胶桶旁后,我想也没想就把纸团塞进最底部。
眼不见为净。
包覆在垃圾桶内的报纸已经被打进屋内的雨滴浸湿,水珠洒上我的左肩,我举起下臂打算阖上窗户,宽度调整过大的橡胶手表顺着水流偏离手腕,露出藏在底下的撕裂状惨白伤疤。
看起来无比丑陋。
如同那只死鱼。
世界再度开始飘浮,我的呼吸愈来愈急促,如同成千上万只虫子般密密麻麻的黑点在眼前无尽扩散,红白强光像墨汁滴入清水,混和翻搅后沉澱闪现。
五零年代的黑白卡带电影的记忆在脑中浮现,断断续续,并且满身疮痍。好晕。
丑陋不堪的画面将我的脑神经摧毁殆尽,四名少女喜悦的笑声传进耳中,或许我正在嘶吼,但没人知道真相。
连那如同银铃般甜美的笑声在我耳中有多尖锐也不会有人理解。
╳